紡織
水力鎮春季實施承包責任制的幾個村子都收穫頗豐,家家戶戶都有了不少存糧,這叫當時沒勇氣做選擇的幾個大隊幹部直憋屈,他們生產隊裡的人天天唸叨着旁的村怎麼怎麼樣,心都散的很。
馬富源拉着他們開補充會議的時候,一個個都躍躍欲試,再沒有一個人強撐着要走老線路了,他們心裡,能吃飽飯的政策就是好政策。
只是馬富源心裡想的遠遠不止吃飽這麼簡單,他盼望着玉水家家戶戶富裕起來。
這次的紡織廠也是他慎重考慮的結果,他們這裡的棉花產量高,質量也好,說是特級棉花也不爲過,這些棉花紡出來的布也自然是一流的。
縣裡批給他的一塊地皮,他只用了三分之一,蓋一玉水第一家廠房。爲了廠裡的機器他特意去了一趟河北,找了專業人員精挑細選才帶回來。
操作工也是河北帶來的,馬富源有意叫了幾個有文化的跟着那人下頭打下手,耳濡目染地學習那機器的使用方法。
今年水力公社裡收上來的全部棉花都一次性送來了廠裡,桂香和另外幾個人將棉花清點入庫。桂香只認貨,不認人,那些想從她這裡討價還價送東西的人都沒撈到好處。
整整一個多月,水力倉庫裡已經堆了滿滿的一屋子棉花了。玉水的冬天寒冷卻潮溼,廠裡買了一大批防黴的藥回來。
只是收來的棉花需要先進行簡單的去籽工作,桂香向馬富源主動推薦了連生。早些時候,桂香就知道春生心疼着個文化程度不高的弟弟,上一世的時候春生因爲他腿腳不便當,從不叫他去地裡的。
馬富源一聽連生家裡有軋棉花的機器就答應了桂香提議,廠裡缺這些會侍弄機器的年輕人。
侯爸一聽桂香要買機子就擰了眉,他家裡的一點積蓄可都用在春生娶媳婦頭上去了,這機子多貴啊……
“爹,這機子的錢我出,等買回來就連生學,說到底這機會難得,我是提前和侯鎮長說的。”她心裡早有了打算,這機子是她出的錢,將來等這機子生了錢自然也短不了春生一份。
結婚時候的彩禮錢,加上之前攢下的錢,桂香手裡一共存了六百塊,這機子的價錢桂香也去打聽過,一千四百塊錢,少一分不賣。
桂香早先寫信和春生說了這事,那人竟然同意她買,還給她寄了三百塊錢。桂香心裡因着那人無條件的更加堅定,渾渾噩噩的或者不如破釜沉舟大幹一場。
侯連生本來也沒想過能離開黃土地,但這機會送到面前來,他不抓住就是傻子了。桂香喜歡他這直率的性子,這點和桂平一模一樣。
只是叫桂香犯難的事又來了,她和春生拼拼湊湊才攢足了九百塊,離那計劃的數字還遠得很呢。桂香也想過和她爹再借點,但家裡桂平眼見着就要上大學了,李紅英斷然不會將錢隨便往外拿的,更何況她現在還嫁人了。
桂香吃了早飯往廠裡走,剛好碰到以前的同學催廣明,這人要比桂香大上十歲,上初三那會兒一直是班裡的第二,桂香對他的映象也深刻。只是這人考到了玉水中學卻同樣沒去,聽說是他家老婆在地裡幹活動了胎氣。
催廣明原來是西南村的,桂香頓了步子連忙笑道:“好久不見。”
“哈哈,單桂香,真是好長一段時間沒見到你了,我上次聽說春生媳婦是你還有些不相信,今天見到了倒是不懷疑了。”
桂香也笑:“這大約就叫做人人何處不相逢。”
“咱西南村住着還習慣嗎?侯家人待人和氣,你倒是有些眼力。”春生他接觸的不多,但他的人品崔廣明還是很清楚的,“我聽說你去了新廠上班……”
“是啊,這不是爲了討碗飯吃麼。”
“你那也是討飯真是叫咱們這些老百姓沒話說了,我聽說你家還去望了壓棉花籽的機子。”催廣明可不只一次聽人叨唸桂香了。
桂香也笑:“廠裡缺這些,我家小叔子正好會,我就擅自替他做了主張,這不,正愁沒錢買機子沒法交差呢。”
“還差多少?”催廣明現在在銀行工作,倒是可以幫着她貸些款的。
“得還要個五百塊錢。”這錢可不是個小數目,尋常家裡就是有,也不敢借人。
催廣明聽着忽的展眉:“這個麼,我倒是可以幫幫你,你往銀行裡寫點東西,我幫你申請。只是這貸款到了手裡會漲一些利息。”畢竟同學一場,這情誼還是在的。
桂香一聽,眼睛直放光,利息什麼的等機子轉了錢還也不難,關鍵這真的是解了她的燃眉之急了:“現在能去嗎?”不確定的事總歸是越早敲定越好。
催廣明笑:“成,當然成啊。”
中午休息的時候桂香特意回了一趟家,將貸來的錢遞給了連生:“我走不開,你趕緊和爹去省城瞧機子去,可以的話今天就可以買回來,廠裡等着用。”
連生沒想打他嫂子短時間裡湊到這麼一大筆錢,簡直崇拜起了她。
桂香匆匆吃了飯就沿着那河埂走到了水力,心情也舒暢的很,這機子一來,一來家裡可以增加收入,二來也安了丈夫的心。
只是當連生匆匆趕到省城時,卻被告知那機子賣光了,東西只有保定有。侯爸急的直轉框框:“這咋弄啊?”
“你們要買的話,我給個地址給你們,自己去找。反正那邊機子都給送來的,我們沒那麼多錢也沒好意思叫人家再送。”那老闆也還算仗義。
侯爸睜大了兩隻和銅鑼般大小的眼:“啥?要去保定?”
連生忙安慰他爹道:“爹。您先別慌,我去趟保定。”
二小子可從沒出過遠門呢,更別說他兜裡還裝了不少錢了,侯老漢不放心:“我和你一塊去,有個事的話,也好有個照應。”
連生笑:“爹,您留在家裡,我嫂子一個大肚婆才更叫人不放心。”
連生去裁縫鋪子買了根繡花針又找人要了根線,將那一卷字錢卷好,結結實實地縫在貼身的衣服裡。
桂香晚間回來只瞧見了侯老漢沒望見連生,聽他一解釋,桂香纔開始擔憂起來,但她不想侯老爹擔心,自己乾脆憋在了嗓子眼裡。
沒了連生的保教護航,桂香自己回家也吃力些。
連生第一次出遠門,那火車顯然成了他眼裡的龐然大物。他不知道這樣一間間的綠鐵皮房子是怎麼樣像冰糖葫蘆一樣串在一起的,但上了車那種奇怪的感覺就漸漸沒了。
出門前連生特意打扮過一番,這會在車廂裡倒顯得突兀了。他的位置靠窗,旁邊是個中年婦女,那女的能說些,連生附和幾句便不說了,這些人他並不熟悉。
夜裡連生可沒敢多睡,人都說火車上的小偷多,他身上又裝了款子,一有動靜他就睜眼看看,下意識地摸摸腰間硬邦邦的東西還在才又閉了眼。
一天一夜的火車叫連生腰痠背疼,逢着那列車員喊保定站的時,他趕緊跟着人流往前涌,下了火車連生長長地喘了口氣,忙從口袋裡找了那張寫了地址的紙出來,從前上過一段時間的夜校,一些簡答的字他還是認識的。
保定的室外溫度是零下五度,連生顧不得太多,跺跺腳取了暖。
火車站外面站了一大堆拉客的小販,有的是叫下了車的乘客去他們那吃飯,有的是要給他們拉車,看着都是不容易的一羣人。
連生找了個小車報了地址,那騎車的人見他是外鄉人不禁和他攀談了幾句:“頭一次來保定?”他一來就報了個紙條上的地址,顯然不熟悉。
連生笑:“家裡有些事,我來保定投奔我舅舅的,他在這大河製造場裡做長工。”他是隨口編的一個理由。
“哦,原來是這樣啊,那場裡的日子可不好受哦。”他家也有親戚在裡頭做過長工。
連生附和道:“嗯,艱苦是艱苦些的,不過都是爲了餬口。”
三輪車在一處工廠樣子的地方停了,“喏,這就是大河製造廠了,小夥子你自己進去吧。”
連生一進門就叫那門衛攔住了,他連忙說了來買機子的事,那人叫他稍等,一溜煙跑去裡頭找人去了。
半天出來哥四十多歲的男子,穿着考究,上下打量了下連生纔開口:“你要買機子啊?”
連生點頭,他骨子和春生一樣有種氣質,逢着心裡緊張的時候,眼底就越發的冷靜。
“那跟我來吧,這機子分好的和普通的兩種,你想要哪種?好的是這個數,中等的是這個數。”那人用手指比了兩個數,三千和兩千。
連生心裡有些涼,這人比的兩個數都超過他預支了,來之前他可是和桂香一起將那機器的價格都仔細研究一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