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計
桂香和春生的新家在西南村,到水塘村走路得花上一個小時,幸好結婚時侯家給買了自行車。桂香眯着眼笑了笑,西南村的大隊書記當時也和馬富源站的一條線,第一次嘗試生產承包,也趕着第一年大豐收呢!
幾個村的大路去年才新鋪的石子,車子騎得也順,這會天還沒黑,但月亮已經掛在天上了,夏天的傍晚浸潤着一股極溫柔的氣息,宛若情人間的耳鬢廝磨。路過大塘時,桂香往那水裡瞅了瞅,月亮圓的正好。
連生本來和侯爸正在院子裡穿拋籃的繩子,見了桂香回來,幫着她將車子往裡推。
侯爸見了她回來也是一喜,他本來還在擔心明天賣瓜的事呢:“回來了啊,趕緊進屋吃飯去。”
“我小娘硬是拉着我吃了飯纔回來的,我不放心家裡所以趕緊回來了。”桂香笑着捲了袖子幫忙把那地上多餘的繩子捲了起來。
村裡種西瓜的人家不少,這明天來的小販子也是馬富源請來的,幾個村子挨排排地收過來纔到他們村來。
桂香早上四點多就做好了早飯往村口跑,這得排隊和人說好了才下田去稱。侯爸和連生也準備好了要去地裡。
隊伍到了侯家,卡車裡已經裝了一半西瓜了。收西瓜的小販三四十歲,站在那磅秤旁稱重,他老婆跟着記賬,“記仔細點,莫要再錯了。”
那女人直點頭,她沒念過書,只會寫些數字,賬都是他男人給算的。
侯老漢笑:“沒事,我兒媳婦在玉水學過會計,保證你們不錯。”
“真的啊?”那小販竟像看神一樣的看了桂香一眼:“大妹子,你一會兒能給我瞧瞧賬嗎?昨天怎麼算都不對,鎮裡硬是說我們沒那麼多瓜……”
桂香點了點頭,這點小忙幫着也不難,侯老漢也爽氣:“正好一會兒到我家吃頓飯去。”鄉里鄉村的忙着忙着就成了熟人,這小販姓楊,他家姐姐就把在水塘村做媳婦哩。
桂香抱着賬本子對了半天發現了筆錯賬:“你瞧瞧,是這裡的數字多了一筆,這是上頭的總計數目。”
楊小同趕緊伸了頭來瞧:“哎呀,是這裡是這裡,大妹子,真是多謝你了。”
桂香笑:“這不打緊,你叫你媳婦每收一批西瓜留一個存根。這光光靠手記很容易錯。”侯爸也面帶喜色,他家這兒媳婦果真管緊。
楊小同喜滋滋地去了公社,昨天因着他的緣故,鬧了好半天才走,他還以爲公社的稱出了問題,這趟過來是道歉的。
“查出問題了?”
楊小同嘿嘿直笑:“是啊,找的人學會計的人望的,到底俺文盲了些。”
旁邊記賬的人聽他這麼一說不禁挑眉道:“哎呦,咱們吳會計這兩天正巧生病,你請的誰幫算的,能叫他來咱這幫幫忙嗎?這工資照正式員工的開。”這兩天賬目進進出出的,怎麼也算不齊全。
“我去問問。”楊小同以後都仰仗着這邊幫忙呢,而且桂香也的確靠譜。
水力公社到西南村不過二三裡地,他又開着卡車,一會就到了。
桂香剛從地裡回來,見了楊小同以爲是村裡還有人家瓜沒賣掉,誰知他竟說找她有事。一問才知道公社裡短會計。
“侯家媳婦兒,公社裡急的很,你去的話我就去給你帶個話。”
這當然是好事,這公家的飯她爹做夢都想叫她吃呢,要放在以前她一定直接答應了,但現在她得考慮下:“我晚上問問我爹再給你答覆。”
楊小同笑:“好好好,這好辦得很,我明天收完西瓜再來找你。”
田壟上起了嫋嫋的風,捲了那煙囪裡呼出的白煙散開了,桂香閉着眼睛長長地呼了口氣,滿滿都是新生活的味道。
侯老漢自然不會阻攔兒媳婦去吃公家飯,地裡的活他完全能忙得過來。當天晚上桂香就給春生寫了封信,還順便說了句:他們好像有孩子了,不過還不確定。
公社裡一開始只說是臨時幫忙,工資一樣,但桂香一個下午就將他們積攢了半個月的賬全對了出來,而且條條清楚細緻,簡直比吳會計還利索。
桂香做事快又好,又加上沒什麼架子,公社裡不少人都跟她相處得很好。吳會計這幾天病得又厲害寫,桂香這一幫就到了十月一號。
國慶節這天整個水力都放了一天假,桂香趁着這個檔去了趟玉水,結婚時候的布票還有一些,她打算給家裡人做些衣服,再順便去趟縣醫院。
上一世孩子沒了,桂香心裡有忌諱,自從發現身子不對勁起,她就很少騎自行車出來,反而寧願走路。
只是到了水力才瞧見今天去玉水的人特別多。這日子稍微好了一些,姑娘們穿的衣服也多了些顏色,車裡飄着各色洗頭膏的味道,她們討論的話題也變成了哪裡的小腳褲好看。
幸好桂香上來的早,靠着窗邊坐了,遲來的人只能扶着那椅子靠了。
玉水街道兩旁的店鋪掛了鮮紅的五星紅旗,街道也乾淨整齊。桂香直接去了玉水醫院,早上瞧病的挺多,她等着好久才做了b超檢查。結果沒叫她失望,桂香瞧見那黑白圖像裡的影子,心裡暖融融的。
從醫院出來桂香徑直去了馬小紅姑姑家的店裡,扯了些卡其布又配了些卡通的棉絨。卡其布是給家裡的幾個大人的,棉絨則是給寶寶的。
馬慶芸見到桂香也很是開心:“好久沒望見你了,中午就在我家吃飯吧。”
桂香笑但也知道人是客氣話,哪能處處討人便宜,連忙擺擺手道:“已經吃過了。”
剛剛經馬慶芸一說肚子的確有些餓了,桂香找了家麪館吃了些東西,玉水這天氣也怪的很,這都秋天了還是熱的厲害。從前她是捨不得在外面吃飯的,但現在肚子裡有個小娃娃她可就不能虧着自己了。
望望時間還早,桂香又去勞保店挑了幾雙牛筋鞋底,這秋天一來天就又要涼了……
回水力的時候,桂香可就沒了來時的好運氣了,車站裡擠擠挨挨的都是人,上了車她因着身子的原因又不敢擠着往前衝,只得靠着那座椅子站着。
那售票員一直對着裡頭喊:“再往裡走走,後面還有地方。”
桂香被迫被人帶着往後面走,車子開一段停一段,狹小的空間裡面有煙味、有汗味還有那股濃重的汽油味,胃裡一陣翻滾,直想吐。
腦子裡像卡住的機子一般,桂香有些後悔今天出來了。旁邊有個胖男人想到後面去站,惡狠狠朝桂香嚷嚷道:“喂,你往這路中心一站,影響大家了!還不讓讓!”
桂香捂着嘴直皺眉,臉色有些白,要是平時她定要反駁回去,但現在實在沒體力幹這事,身子往裡靠了靠,下意識地護住肚子,生怕叫這人擠到了。
車子前面忽的一個轉彎,桂香站得有些不穩,一雙大手忽的穩住了她。
桂香剛想開口說謝謝,見了那人的臉就倏地哽住了……
他撐着長胳膊將她圍在懷裡,低了眼問她:“怎麼這麼好欺負了?人家說了誣賴你也不知道澄清。”
桂香本來不覺得委屈的,但叫他這麼一問,竟咬了脣“唰”的往外掉眼淚。她沒想到他能回來,更沒想到他們竟然上了同一輛車。
那人也眼底一沉,擡了手將那一串淚珠擦了去,在她耳邊小聲說道:“好了,好了,一會下車我替你欺負回來。”
他依舊是一身軍綠的衣衫,齊齊整整的,偏生說着這話事眼底的痞氣露了些出來,卻很是俊朗。桂香下意識點頭,也忘了哭。
臨着下車桂香才知道春生說的欺負那人是什麼意思,下車的人很多那胖子也擠着往下走,全顧不得腳下,春生長腿一撈,極快地絆了他一下。春生當年的近身格鬥術可是在二連出了名的,快準狠,一招制敵。
那人吃了悶虧也不知道是誰,屁股摔在那臺階上“哎喲哎喲”直叫。桂香掩着脣直笑,春生心情也大好,暗暗捏了捏她的手心,這下解氣了。
車子走走停停也漸漸有了座位,春生趕緊叫桂香坐好。車上沒有連着一起的兩個座位,春生則乾脆扶着那椅子靠着。他個子生的高,抵着那車頂直像根長柱子。
這人生的太過好看,這回叫陽光一曬更清秀,坐在旁邊姑娘直往他瞧。
桂香忽笑道:“哥哥你怎麼忽然回來了?不是說要到年底嗎?”
“你的信一到我就想回來了。”春生朝她望,那眼裡像是盈着一汪水,叫旁邊的姑娘都有些臉熱。
趁着春生低頭拿東西的瞬間,那姑娘忽的問她:“這人是你哥哥?”
桂香直點頭,是他叫她喊他哥哥的,沒錯吧。這會兒招了桃花,可指望她解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