鬥爭
“姐……你幹嘛?”桂平慌忙來拉她,桂香卻不讓。
“爹,小娘。女兒對不起你們,叫你們受驚了。”都是她意氣用事,纔給那些小人污衊她家的機會,要是剛剛爲首的人不講理,又或者她算計錯了的話,後果不堪設想……
李紅英眼圈一下紅了:“快起來吧,丫頭,這事怨不得你,都過去了。”
“就是,姐,你快起來!”
單福滿板着個臉道:“你先讓你姐跪着。”
“爹!”桂平從沒見他爹動火,生怕他姐捱打。
單福滿狠狠地瞪了眼桂平:“你別講話!我叫她去讀書,卻惹出這樣的禍端來,讓她好好反省反省。我看這學啊,也別上了。咱中下貧農是最光榮!”
桂香不說話,只擡了手胡亂抹臉上的眼淚。
“爹,您這不是要我姐的命嗎?您這是蠻不講理!”桂平擰着眉道。
單福滿將那搪瓷碗使勁往桌上一放:“臭小子,還敢頂嘴!你也給我跪着!紅英把這桌子收了。”
單桂平“嘭”地一下和桂香跪作了一排。
單福滿吃完了飯徑直入了裡屋,李紅英擔憂地望了望他們只好進去勸自家老伴,桂平和桂香兩人誰也沒敢起來,“姐,爹剛剛說的不過是氣話……”
桂香搖了搖頭,她爹的脾氣她再瞭解不過了,他平時很好說話,但遇到觸碰底線的事卻決不退讓,桂香在等他爹心軟,她一定要熬到她爹叫她起來。
半夜單福滿起夜,見他倆兒還跪着,也不叫起來:“單桂平,你怎麼跪都跪不好?”
“爹,我這膝蓋都僵硬了,哎呦好疼啊,我姐腿可是受不得寒的啊,這寒冬臘月的啊……”
單福滿出去一趟回來咳了咳道:“桂香你起來吧,”桂平一聽趕緊抖了腿起來,單福滿狠狠罵道:“叫你了嗎?臭小子你繼續跪到明天早上!讓你給我瞎惹事!”
桂平一聲嚎道:“爹……爲什麼罰我啊!”
“哼,爲什麼罰你,誰叫你又偷倒我煤油壺裡的油的!”
“爹……不是我……”桂平一臉委屈地看看他姐,只好認命了,桂香最近總是通宵看書的。
單福滿又狠狠罵了他:“還胡扯,不是你難道是你姐嗎?她又不用跳級唸書!”
桂香掩着脣笑了笑,她忽的想到枕頭下面那本《鋼鐵是怎樣煉成的》,侯春生寄給她的,書纔到三天,她已經讀了一大半了,這本書給了她很大的鼓舞。
……
將將結束了一場風波,老單家忙活着打了口井,那清澈的水一舀上來,就引得一陣讚歎,這多方便啊,就在家門口。村裡那些走水庫挑水挑慣了的人,都直眼饞都想往家門口弄口井,但一打聽工費都只剩下羨慕的份兒了。
自然也有來挑刺的,比如那老王家媳婦,剛一來就說老單家這是把公家的水私藏到自己家。
李紅英笑呵呵地說:“這水啊本就是大家的,歡迎各位鄉親來我家擔水回去,省得大老遠地往水庫跑。”
第二天,就有不少婦女拎着水桶來提水,人來的多了也不是什麼好事,於是在桂香的提醒下,李紅英乾脆將那圍着的籬笆給撤了。前幾天有人差點滑倒,桂香又讓她爹在那井口上裝了個木蓋子。
村裡的人又念起單家的好來,人總是這樣,太容易忘記不愉快的事了。
……
春分一過,水塘村的第一件大事就是下魚苗。每年各個隊裡早把自家對應的池塘裡做過消毒,再由生產隊運來整整兩拖拉機的小魚苗,從最南邊的池塘開始一一投放。
男女老少不論大小都喜歡站在池塘埂上觀望,桂香她爹每逢這天都不出去做木活,捲了一口袋菸葉子一邊看一邊討論着魚苗。
今年單老漢看着看着就擰了眉毛,轉了頭問馬富生:“今年的黑魚咋這麼少了?”
“去年隊裡可沒多少閒錢,再加上咱隊裡今年要養豬。咱這集體隊裡是不得不顧,但總不過是顧了肚子,露了小腿。”
單福滿吸了口煙唸叨:“養豬啊……”養豬可不好受哦,又要吃草,又要吃糠,還得給豬洗澡,根本就是賠錢的東西。
“前天幾個隊長和書記商量了,要抓鬮呢!”隊裡凡是決定不了的事就抓鬮,抓到好的人家開心一年,抓到不順意的就要勞累一年咯。
單福滿望着那平靜的水面,心底卻難以平靜,他所求不多,這一家他還是能養活的,只是他哪裡有錢供應這兩孩子上大學呢。
這邊忙的熱火朝天,那邊忽然有人喊道:“王家媳婦兒翻塘裡去了!”
一時間村裡幾個擅水的人都跳下去了,這口塘是最深的,下面的水草又多,下去的幾個男人尋了一圈也沒見着人,人羣開始騷動了,這可是人命啊,誰負擔得起啊!
桂香本來在望呆,問清楚才知道情況,這王家媳婦當年確實是淹死的,當時還有人懷疑是老單家的人做的,她爹還因着這件事和不少人交惡。
桂香趕緊尋了馬富源:“叔叔,趕緊找人在這池塘埂上撅幾個出水的大口子,好叫這水放得淺一些,救人要緊。”
馬富源旁邊的兩個本家一聽立馬和幾個人提着洋鍬去了。桂香腦子裡還記得當時她撈上來的大概位置,讓那幾個打撈的人往那個點上去。
那幾個掘土的都是王家人,使勁地對外挖土,池水一下往下邊的池塘涌去,那池塘裡忽的有人扯着嗓子喊:“找到了!在這呢!”
那邊人一撈上來,就圍了一大羣人,“咋樣啊?還有氣嗎?”
馬福生搖搖頭,那邊王家的姊妹一下相擁着哭開了。
桂香連忙上前道:“大伯伯,讓我看看,我學過一些急救。”
桂香將她的頭擺正,清理了她嘴裡和鼻裡的泥沙,再讓她的氣道打開,再雙手交叉壓在她胸腔上,上下使勁地按,按幾下又鼓了氣往她嘴裡吹,桂香做了好一會,有些透支轉了頭道:“大伯伯,我氣不足,你來吹!”
單桂香叫的大伯伯正是馬福生,明明小他一輩,桂香的眼底卻帶着不容拒絕的光。
馬福生本不想去的,但他弟弟馬富貴又朝他使了個眼色,他才只得硬着頭皮過去,過了十幾分鐘王家媳婦總算是睜開了眼,“哇”地一聲哭了,人羣一下子歡呼起來。
桂香眯着眼笑了笑,幸好……
這件事之後,老王家的人帶了好多禮物到單家來:“老單,我們從小放牛就是一堆的,但上一輩的事讓我們見了面也不說話,都是我家的不是啊。這次你們家桂香不計前嫌地救了我媳婦,真是不知怎麼感謝纔好,請受我一拜……”王啓明說着就要往地上跪,幸好叫單福滿攔住了。
桂香笑道:“伯伯,咱村裡人本來就是一家人,吵吵鬧鬧都是正常事啊。上一代的事咱都別記着了吧。”
王啓明站起來,淚眼婆娑地說了好幾個“好”。
李紅英也大大方方的做了頓飯款待他們,上一輩結下的恩怨到了兒女這一輩總算是解開了。當然,誰也沒再提上次紅衛%兵的事。
吃完了飯,單福滿拉了桂香到裡屋去,打開牀頭櫃找了半天,起身後拍了拍桂香的手道:“哎呀,我閨女長大咯,知道爲爹分憂咯!爹很高興!很高興!我閨女真懂事,是咱水塘村的女英雄!”
“爹……”桂香怪不好一絲的。
“你也不小了,爹啊就盼着你能嫁個好人家,我瞅你也不會叫人欺負去的,這是你娘當年的戒指,還是你奶奶做的,我這就交給你保管着了。”
桂香眼底一圈淚“唰”地涌出來了,這是當年她和李明寶結婚時候用的那枚戒指哩!可她還不想結婚:“爹,可我還沒想好要結婚呢……我還小呢……”
單福滿笑:“你娘十九歲都有你了,哪裡還小了?”
桂香揪着衣角使勁搓着,半天才擡了臉說:“爹,可我還想再努力努力,考上大學,等你和小娘不要天天出去奔波了,到時候我再結婚。”
單福滿也體諒閨女的心情:“好好好,要是以後你想上大學啊,爹也供應啊,爹還能養活你們幾個的。這是提前給你預備着,你也可以去玉水換個花樣,我可聽人說再過兩年這讀書的娃娃最吃香呢!”
“爹……”桂香沒想到她爹還能同意他讀書,一時間高興地直落眼淚。
“去吧,幫你小娘收拾東西去。”桂香走後,單老漢又樂呵呵地唱了支小曲。
桂香依舊逢着週末就和馬小紅兩人去玉水演話劇,有時連着兩天都要表演,她就和小紅一起住在她叔叔家裡。兩人常常關了燈一直閒聊,桂香越來越覺得馬小紅是她難得的知己,她太慶幸自己收穫的這段情誼了。
她堅信以後的日子會更好的,這晚桂香做了個很長的夢,夢裡到處都是青青的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