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區招待所內,燈火通明。
楊銳挽着爺爺的手走進其中,立即被耀眼的勳章給閃瞎了眼。
楊山同志突然有些近鄉情怯的站在了門口,有人來問,亦只是哆嗦了兩下嘴脣。
楊銳於是代爲回答道:“我爺爺以前是大湖營的通訊員……”
“您是楊山同志吧。”門口負責迎賓的也是位軍人,卻是渾身透着機靈勁。
楊山點點頭,說:“你知道我?”
“知道,我們軍長給我們說了,您當年爲了送一份信過去,半夜摸着敵人的戰壕邊兒爬過去的,嘴裡就叼着拉環手榴彈。”迎賓的軍人快人快語,說的楊山老懷大慰。
楊山不禁回憶往昔,道:“叼着手榴彈是真的,那是怕被敵人俘虜了,把信給丟了。摸着戰壕爬就是吹牛了,敵人也不是泥捏的,戰場上動不動就有詭雷地雷的。敵人的暗哨也很精神的,都怕被人摸上來把命給丟了啊,所以晚上都睜大了眼睛看着呢。我當時,離敵人戰壕最近的地方,也有幾十米遠呢。”
“離着幾十米遠爬過去,也很了不起了。”
“沒辦法,營部計劃凌晨發起進攻,必須通知策應部隊,我們幾個通訊員,都是抱着必死的決心去的。”楊山說到此處,忽然有些傷感了。
“我們都是抱着必死的決心去的,活下來的人,要爲了死去的戰友,更好的活着。”一位滿胸勳章的老人,來到了楊山面前。
“老營長……”楊山看着對方,一時間老淚縱橫。
“不哭不哭,你說你,比我沒小几歲,怎麼就老是又哭又叫的。”老營長莫名的想起當年的話,順口就說了出來。
楊山更是情緒激動。
楊銳站在一邊,沒有參與到兩人的交流中去。那是屬於他們的空間,他們的時代。
周圍人則是用各種眼神,打量着楊銳。
沒辦法,在這個老革命與老革命子女聚集的場合,有生面孔出現已經很容易吸引注意力了,像是楊銳的打扮,就更加的吸引注意力了。
楊銳如今的西裝,除了顏色上略有差別以外,與爺爺的基本類似,看起來像是親子衫似的。
若是正常的西裝,其實也沒什麼關係,男士西裝的樣式,遠沒有多到不撞衫或不重複的程度。
然而,楊銳的長袖大碼西裝,顯然算不得是正常的西裝。
在場的老革命與老革命子女們,基本就是穿着着兩種衣服。
一種,是軍裝配勳章的模式,但並不是太多。現在的軍人太多了,不像是後世,大家需要身着軍裝,來證明自己是這麼一個羣體中的一員。85年距離建國才36年,距離抗戰爆發才47年,戰爭倖存的軍人們雖然老了,數量卻並不少,他們的子侄更多。
另一種,就是西裝了。
隨着幾位常委集體西裝出席,現在身着西裝已經是政治正確了,更別提年輕人們喜歡時髦的追求。甭管是第二代、第三代的革命子女,早都穿膩了軍裝,更不會在這種場合裡穿軍裝。
不用分別哪位是現役軍人,哪位是退役軍人,哪位是政府官員,哪位是下海從商了,知根知底的大院子弟,現在都是將西裝當正裝了。
不過,年輕人和中年人裡,沒有一個人,是身着楊銳這種長袖大碼的西裝的。
楊銳不僅是被老裁縫忽悠了,老裁縫估計也是被忽悠的一位。
中國領導人的確是一向喜歡長袖大碼的西裝,就是看30年後的照片和新聞,也會發現,中國領導人穿着的西裝,一向是長袖大碼的。
這大概與中國的衣着美學有關,中國人對衣服的概念,向來是遮蔽身體的,而西方的衣着卻是爲了顯露身體曲線的。
爲了調和這種矛盾,專門給中國領導人制作衣服的紅都公司,就設計了獨具特色的中式西裝,寬大而非修身,遮蔽而非顯露。
國內的西裝業剛剛開始,老裁縫自然而然的學了紅都的風格,也恰恰符合老爺子的審美觀。
但在年輕人中,長袖大碼的西裝可不流行。
事實上,基本就沒人穿。
大院也是有時尚風氣的。
前些年,帶着綠軍帽就是時尚,再兩年,騎自行車也夠帥氣,同時期的大院子弟,也以身着來自父輩的將校服爲傲。現如今,屬於男性的時尚自然是西裝了。
可以是意式的雙排扣緊身西裝,也可以是尾巴開叉的英式單排西裝,還可以是o字型的美式寬大西裝,就是窄小的h型日式西裝也很受歡迎,唯獨中式改良版的西裝,在圈子裡無人問津。
爺爺輩的都穿這種西裝,年輕人穿着像什麼樣啊!
楊銳現在的形象,落在衆人眼裡,就是標準的土包子了。
唯一的問題在於,土包子偏偏帥的不行,甚至將寬大的西裝,穿出了獨特的精氣神,以至於好些女士小姐,都忍不住投來情緒不明的目光。
楊銳也注意到了這些目光,但他無能爲力,爺爺和老營長還處於情緒波動狀態呢,他現在自己進大廳不合適,打斷兩人的敘舊自然更不合適。
好在他也是習慣了被人注視的感覺,就穩穩的站着,權當自己是名模特,或者什麼亂七八糟的有萌動物。
大約十分鐘的柱子後,終於有個人來到了楊銳面前,問道:“你是楊銳吧?律博定的楊銳?”
楊銳也暗自鬆了一口氣,就這麼幹站着,怎麼說都是有些尷尬的,能有個人說話就太好了。
他擡眼看去,是個年紀相仿的女生,於是更加樂意了,微微露笑,道:“揭穿律博定之類的說法會更好一點。”
“唔……你說的是。”女生有仔細化過妝,看起來也滿細緻的樣子。
“我是跟着長輩來的,你呢?”楊銳沒話找話的聊天,對方要是走了,他就又要一個人站着了。
女生笑了起來,道:“大家都是跟着長輩來的,對了,我叫蘇巧新。我是來謝謝你的。”
“謝謝我?”
“對呀,我爺爺也吃了律博定,還好有你提醒,家裡人才注意到了,要不然,還不知道出什麼大事呢。”蘇巧新說話有些快,倒是脆生生的很好聽。
楊銳遲疑了一下,道:“這個我不敢居功,還是你們自己注意到了。”
“沒你提醒,我看沒人能注意的到。再說,還有的人就是不信邪。”蘇巧新說着眼睛瞥了瞥,正好與一名男青年的對上,嚇了一跳。
後者看了看蘇巧新,又看了看楊銳,跟身邊人說了點什麼,就毫不猶豫的走了上來。
蘇巧新吐吐舌頭,道:“不好意思,過來的是倉少鵬,他叔伯前陣子吃了律博定,結果住院了。”
“嚴重嗎?”
“挺嚴重的,關鍵藥是倉少鵬找的。”蘇巧新看在楊銳帥氣的份上,多透漏了一些消息。
不等多說什麼,倉少鵬就已經來到了兩人身邊。
“這位就是沽名釣譽的大學生楊銳吧。”倉少鵬斜眼看着楊銳,嗤笑一聲,道:“律博定可是讓你出了風頭,沒少賺錢吧。”
“你別潑髒水到別人身上。”蘇巧新小聲的幫楊銳辯解了一句。
倉少鵬卻是眼睛一橫,道:“關你什麼事?你吃了藥?你知道藥好藥壞?你就是權威了?我看你是反動學術權威。”
後面的話,他是面對楊銳,說出來的。
遇到這麼一個胡攪蠻纏的,楊銳還真是有些詞窮。
他總不能和倉少鵬談科學吧,而談藥品不談科學,又有什麼好談的?“我隔壁家的老王喝了他媳婦的洗腳水治好了老胃病”似的談話,又有什麼意思?
楊銳的短暫沉默,卻被倉少鵬看成了示弱。
他立即像是要跳起來似的,高聲道:“是吧,是吧,知道怕了?我就知道你是瞎猜的,胡扯八道的。”
更令楊銳驚訝的是,他並沒有準備站在這裡與楊銳辯論,而是如得勝的將軍似的,得意洋洋的回到了自己的朋友羣中,高聲道:“我就說,一個大學生知道個屁,就是沒上過大學的土老帽,才把北大當是什麼似的,你們看他穿的那西裝,照着電視裡做的吧,哈哈哈……”
“哈哈哈……”
“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