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暫時只能盯着我的教案看了。”楊銳站在講臺中央,臉上帶着一點笑意,道:“我正在整理這部分的內容,速度不快,所以,只有等我全部整理完成才能見到完整的內容,到時候,你們這門課也就學完了。”
王東明發出“啊”的一聲,訝然道:“現在還沒有完整內容?”
聽他的語氣,基本是:沒完整內容就給我們講課?
“笨蛋!”坐在前排的副主任忍不住了,站起來道:“你們知道這是多難得的機會嗎?”
“沒關係沒關係,我確實沒有寫出完整內容嘛。再說了,也不是每個學生都有志於科研和學術,這樣學習,的確困難一些。”楊銳笑容可掬的露出和諧笑容,轉瞬又道:“雖然有這樣那樣的問題,但你們要是考試不合格的話,我的補考題一定會非常,非常,非常的難。”
王東明呆愣片刻,道:“楊老師,我錯了。”
“乖,坐下聽課。”楊銳輕飄飄的回了一句,講課一點都不受影響。
比起在楊銳做補習老師的時候,王東明這樣的學生已經屬於乖巧了。
當然,以目前的普遍觀點來看,老師們顯然將王東明看做是桀驁不馴的學生了,一雙雙犀利的眼神掃了過去。
坐在前排的副主任更是倍感不爽,低聲向旁邊的老師吩咐兩句。
眼睜睜的看着一門學說的誕生,對於他這個年紀的學者來說,是極具衝擊力的事。
因此,楊銳在講課途中被王東明以教材的理由打斷,甚至表露出任何不乖巧的狀態,在副主任閣下看來,都是非常冒犯的事。
這不是對楊銳的照顧,而是一種學者與學術之間的關係被打斷而產生的不爽。
雖然楊銳在講課的中途,毫不猶豫的鄙視了許多人,但就是被鄙視的人,現在聽着楊銳的課程,也只能深感佩服。
這就是學術的層級感。
你的學術水平差,你被鄙視了,活該!
學術本身是沒有反歧視法的。智商低被歧視,活該;不勤奮被歧視,活該;運氣不好被歧視,活該!
讀小學和中學的時候,尖子生是怎麼歧視差生的,這些尖子生進入學術界以後,就是怎麼繼續人生的,只是有些尖子生依舊是尖子生,有些尖子生變成了差生罷了。
象牙塔裡的不像是社會裡的歧視那般嚴重,但卻更加頑固,而且,幾乎所有人都認同這種歧視,而且也在向下實施這種歧視,是學術歧視滋生的土壤。
儘管現在被楊銳歧視很不爽,然而,這就是學術界,這就是象牙塔。
象牙塔裡的單純是相對的……換過來說,學術界的歧視都已經單純到了中學的程度,還想怎麼單純?猴子還知道劈腿呢。
現在,一羣單純的老中青學者,就單純的享受着楊銳的歧視的同時,孜孜不倦的吸收着營養。
楊銳也講的很放鬆,光是dna操作中所需要的四種酶:dna聚合酶,核酸酶,連接酶,末端修飾酶中的第一項,dna聚合酶,就讓他講了四十分鐘還沒有停下來的意思。
半個房間的人聽的如癡如醉。
爲了做耐熱聚合酶,楊銳的實驗室是滿負荷工作了三個月以上,黃茂指不定瘦了幾斤肉出來。
經過這樣的大項目和連續性實驗,楊銳對dna聚合酶的認識也是領域頂尖的。
他甚至用不着腦海中的資料,光憑過去一年的經驗,就能站在領域前端,給這些專家教授講課。
這就好像是質能方程和原子彈的關係一樣。前者人人都懂,但能做出後者的人是少之又少。而能做出小型原子彈的是一回事,能規模化的生產又是一回事。
因此,同樣是講dna聚合酶,做過一系列實驗的楊銳能講的東西就太多了。
而沒有做過相關研究的,若是照本宣科的講,能說五分鐘都算是灌水了。
楊銳卻是做的太久,以至於講的太細,兩節課組成的一堂大課結束,依舊沒有講完……
楊銳聽到了鈴聲,擡手看看手錶,笑道:“不好意思,一講就講多了,不過,聚合酶是pcr的基礎,以後用到的也很多,恩,我之後會注意壓縮時間的……”
“不要壓縮。”一名前排的教師喊了一聲,纔不好意思的道:“我的意思是說,時間長點就長點,我們希望您講細點。”
楊銳不置可否的笑笑,說:“聚合酶講過,剩下的也不會講這麼細了,好了,我們下一堂課,再講一點聚合酶,然後再說其他的……恩,我佈置一點作業吧。”
楊銳鏡頭感很強的偏了一下腦袋,道:“就簡述一下5端缺失的聚合酶吧。”
5端缺失是聚合酶中常見的問題,某些時候並無所謂,但在某些技術中,這又是一個常見的缺陷,通過這個問題,基本能夠涵蓋聚合酶中的大部分知識點。
當然,這是真正的簡述,如果稍微回答的難一點的話,內容就會非常難了,爲此寫一篇碩士答辯或者博士答辯稿都沒問題。
由此問題衍生出的聚合酶都很有名,比如klenow聚合酶,以及在80年代將之取代的性能超強的聚合酶“測序酶”,它一口氣能測序數百個核苷酸的dna序列,就像是用機槍打騎兵一樣爽快。
這樣的問題,也適用於目前教室裡層次不齊的學習狀態。
大家記好了題目,有的直接陷入了思考,甚至當場回答起來,有的人則沉吟不語。
王東明就屬於立即作答的學生。他是個非常聰明的男生,學什麼都是一學就通的,比起通過艱苦的學習之後才考上清華的同學來說,王東明算是彈着吉他考上了清華。其實一週也彈不了幾個小時,但在80年代的高考氛圍下,還能繼續彈吉他本身,就很能說明問題了。
王東明聽楊銳的課,略有一些生澀感,但還不至於聽不懂,5端缺失的聚合酶,楊銳上課的時候也是說過的,王東明想到簡述,立即毫不猶豫的複述楊銳的話,甚至不用再查筆記。
這時候,王東明身後的幾個人,卻是小聲的聊了起來。
“老王,老周,咱們仨合起來寫這個題目吧。”
“就這麼個題目,用得着咱們仨合起來寫?”
“老王,你揣着明白裝糊塗,這可是千載難逢的好機會啊,咱們寫好了文章,可是能交給楊銳看的。”
“然後呢?”
“你說,要是文章寫的好,咱們能不能請他幫咱們寫個推薦信,試着在國外發表一下?咱們平時寫一篇文章,不好意思請楊銳看,這個命題是他給的,咱們恭恭敬敬的寫出來,他沒有不看吧。”
“老黃你有點滑呀……時間來得及嗎?”
“下週還有兩節課,咱們就照着兩個星期的時間來做,兩位,要不是時間緊,我就一個人獨立做了。”
“對對對,一起做,一起做。”兩人立即醒悟過來,達成戰略合作關係。
坐在三人前面點的王東明沉思片刻,輕輕的將草稿紙撕下來,揉成了團。
“千載難逢的機會嗎?”王東明環視四周,體會着教室內略顯狂熱的氣氛,自己也不禁受到了感染。
楊銳是北大的人,這門課上完就要走了,這是他佈置的第一份作業,看這個作業量,說不定就是唯一的一份作業了。
還真是難得的機會,不過,我真的想做學術嗎?王東明再次開啓了對人生的思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