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了,大家也休息一下吧,明天說不定又有多少人來看呢,估計得忙一整天了。”副臺長給放映室裡的員工打了聲招呼,在辦公室裡稍坐片刻,看着時間就去赴宴了。
80年代的官員,有點權力的都在吃吃喝喝,且引爲自豪,沒有權力的也要想辦法去吃吃喝喝,這裡有點像日本的上班族,晚上按時回家的都是沒本事的男人。
身爲副臺長,自然不能沒本事,所以,儘管很忙很累,他還是抹着一把辛酸淚,在附近的粵菜館裡要了4瓶茅臺,配着一點簡單蒸煮過的海鮮和青菜,使勁的吃喝起來。
酒過三巡,氣氛微醺。
就在副臺長鬥志昂揚,舉起酒杯,準備大舉殺敵之際,小包廂的門突然被推開了。
“老徐啊,你可讓我好找。”劉院長也是抹了一把辛酸淚,望着滿桌的殘羹冷炙,嚥了口唾沫,遂道:“老徐,你得再幫我一個忙,我們領導在電視臺等着呢,想看看你們的錄像帶,等了一個多鐘頭了,你得通融通融。”
“這麼着急?”徐副臺長喝的正舒服,有點不想去。
“能不着急嘛。”劉院長說着壓低聲音,趴在徐副臺長耳邊,道:“這可是諾獎提名呀,諾獎呀。”
“諾獎也得讓人吃飯不是?”徐副臺長稍微有點上頭,狀似低聲說話,實則聲如洪鐘。
劉院長一看,趕緊將人拉了出來,又找服務員要了醒酒湯灌下去,才道:“老徐,哥哥我是來求你的,我們院系的領導,還有學校的領導可是都來了,今個兒要是看不到楊銳的錄像帶,吹風捱餓的問題,可都得怪我頭上,我頭上這頂烏紗帽都要戴不住了。”
“這麼嚴重?”
“就這麼嚴重,我一點都不誇張。你以爲我怎麼找到你的?我從電視臺出去,就到學校找領導彙報,領導說要看錄像帶,我馬不停蹄的又從學校到電視臺,又問者找到你,這一路上,我可是水米未進,要是不嚴重,我能這麼虧待自己嗎?”
徐副臺長看着劉院長微胖的身軀,巍然道:“不能啊。”
“就是說了,咱們這就走吧。”
“我得給人家說一聲啊。”徐副臺長指指小包廂。
“您得快點,趕時間,真趕時間,拜託了!”
“我儘快啊。”徐副臺長安慰兩下劉院長,施施然的回身,到走廊上,問:“涼拌牛肉挺不錯的,我讓飯店做一份給你帶上?”
“現在哪顧得上這個!”劉院長頓了一下,又道:“剩下的涼菜隨便打包一份給我就行了。”
幾分鐘後,叼着肉夾饃的劉院長,扯着徐副臺長,飛奔至電視臺。
夜深人靜之時,電視臺也變的寂靜而安寧。
現在的電視臺並不像是日後的媒體,總有放不完的電視劇和播不完的廣告,80年代的電視臺,通常只在黃金時段有新節目,普通時段只有些重播,有些還是重播頭天放的電視劇,端的是浪費資源。不僅如此,電視臺在很多時間還是停播狀態的,一個彩色大圓圈的符號,總能引起觀衆深深的思考。
徐副臺長和劉院長到了臺裡,只見二層亮着燈,卻是一絲聲音都沒有。
臺裡值班的人看到副臺長來了,像是見到了救星似的,忙道:“太害怕,北大的人,怎麼一個個都不愛說話?臉都嚴肅的啥似的。”
“太緊張了,不好意思,小兄弟,抽根菸歇會。”劉院長給遞了一根菸,問:“上面的人,情緒怎麼樣?”
“說不上來。”電視臺的工作人員有些詞窮,接了煙,老鼠似的溜邊走了。
徐副臺長有些疑惑的抹抹臉,跟着劉院長邁步上樓。
樓上的氣氛,極其凝重。
背對着樓梯口的一圈幹部們有中年的,有老年的,總數竟有十多人之多,更令人驚詫的是,這十多名中老年幹部,一個個安靜而筆挺的站着,彷彿十多支鉛筆似的。
“校長,這是徐臺長,我之前……”
“徐臺長,你好你好。”校長瞬間打斷劉院長的話,與徐臺長握握手,道:“我們不請自來,實在不好意思,得麻煩你給我們放映一下你們拿到的錄像帶了。”
“哦,好的。”徐臺長面對北大生物系的副主任,自然是遊刃有餘,但站在北大的一票傳說級老大們面前,卻是莫名的亞歷山大,他這時候才理解溜邊走的工作人員的心情。
這些老傢伙們,吃出了雷龍體積的食草動物,渾身散發着生人勿進的食肉動物的氣息。
“我們也是剛剛拿到錄像帶不久。上面首先交給我們,也是要求我們鑑定一下錄像帶的真僞,另外做一些必要的翻譯,分析一下情況……”徐臺長低眉順眼的做着解釋,再將一羣人帶到放映室,親自動手,開始放映錄像帶。
校長帶頭,蔡院士在後,一羣人安靜的看着。
電視裡,播放的正是劉院長之前看過的錄像帶,他的注意力不禁飄散,悄然的數起了人頭:校黨委書記、校長、校常務副書記、校常務副校長、校第二副書記、校第三副書記、副校長、副校長、副校長、副校長、副校長……秘書長,校長助理、校長助理、校長助理、校長助理、校長助理、校長助理、校長助理、校長助理……
蔡院士的頭上頂着的最高頭銜,也就是一個校長助理,計算起來,等於是全校領導傾巢出動了。
沒來的,要麼是沒有聯繫到,要麼就是出門在外。
這樣的陣仗,即使是見識過大世面的劉院長,亦是心下暗顫。
“就這些嗎?應該還有吧。”校長看完了徐臺長拿出來的錄像帶,並不滿足,他們興師動衆而來,不是爲了看這個的。
徐臺長爲難的道:“我這邊能拿出來的就是這些了。”
“徐臺長,時間太晚,我們不想打擾領導休息,只想再仔細確定一下情況,通融一下。”秘書長出來勸說,又道:“要不然,麻煩您給打個電話,和你們臺長商量一下。”
徐臺長猶豫片刻,無奈道:“我再拿三盤出來,你們看過以後,應該就知道了。”
北大方面進入沉默狀態。
徐臺長啞然轉身,又派人去取了錄像帶過來。
電視機裡,再次響起流利的英語。
在場數人替換着做翻譯,卻是不遜於專業翻譯的速度。
劉院長也因此漸漸的看入了神。
“你們看待一名科學家的時候,不能以他的年齡作爲評價標準,更不能以他的國籍和人種作爲評判標準,你們要了解他的工作,以他的工作來判斷他的能力。關於楊銳的工作,我想說,這是跨世紀的成就,不僅現在少有人達到他的成就,放眼科學發展的數百年時間,這樣的成就也是不多見的——這不是我的誇張溢美,如果你們像我一樣,對楊銳瞭解的再多一些,你們就會更佩服他。”達爾貝科是個自信的老男人,他已功成名就,除了想推動人體基因組計劃以外,別無所求,對於楊銳的支持,也是日漸增長。
就像是他所說的那樣,對pcr的瞭解越多,他對楊銳的認同感就越深。
電視裡,記者顯然被達爾貝科的話給震驚了,忙道:“這比您之前給予楊銳的評價更激進了。”
“那是因爲pcr表現出來的力量更強了。”達爾貝科搖搖頭道:“楊銳擁有難得一見的科學家的敏銳嗅覺,他值得擁有屬於他的榮譽。霍拉納是一名優秀的科學家,但就像是我之前對記者,以及在法庭上說的那樣,霍拉納70年代的想法,與今天的pcr,並沒有直接的關聯,榮譽歸於楊銳,楊銳應該得到世界範圍內的,更廣泛的關注,以及更多的資源。”
電視臺的二樓無比的靜謐,連輕輕的呼吸聲都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