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銳半推半就的回到了西堡鎮,他是想證明一下自己的重要性,又不是想浪費掉西捷廠難得機會。
一天的時間,足夠西聯廠全體認識到催化劑的重要性了。
國醫外貿那邊的分紅,現在是以三天爲一個循環支付的,畢竟,捷利康都已經來過了,雖然被趕走了,但終究是要回來的,做地頭蛇的,鳩佔鵲巢也不能過冬吧,得給鵲們一個重修巢穴的時間。既如此,大家都很珍惜剩下的時間,能賺多少,賺多賺少,恐怕就會在接下來的幾周裡見分曉了。
而比起不知道老闆是誰的香港華銳,以及捷利康,西聯廠其實更着急,原因很簡單,捷利康回來的前提一定是支付分紅,不說支付全部分紅,總得支付部分的分紅。
在原有的體系下,香港華銳和國醫外貿,獲得的分紅其實並不比現在的少,唯獨西聯廠,因爲是地頭蛇的緣故,在這次風波中獲得的利益最多,他們也是最想維持目前的體系,最起碼,是從目前的體系中更多獲利的一方。
即將退休的李廠長,甚至將自己的寶貝座駕給送了出來,一路上司機同志不僅將車開的穩的像是火車似的,還殷勤的提供了水、飲料和酒,比楊銳每次借自捷利康的皇冠車都要舒服,真正的軟件改善硬件的典範。
廠長的寶貝座駕直接開到了西捷廠門口。
等在廠門口的王元勝望眼欲穿,不等車門打開,就蹦了過來,拉着楊銳的手,道:“咱們快點走,正好能趕上這一波。”
楊銳有些好笑的道:“老廠長不是說有九轉大腸?”
“正煨着呢。咱們先去看生產線,一天兩公斤呀兩公斤。”王元勝迫不及待的領着楊銳走。
進了車間,王元勝拿起門口的麥克風,就通過全廠高音喇叭,喊道:“全體注意了,全體注意了,楊銳同志回來了,這一圈結束以後,重新採用帶催化劑的乙類工藝流程啊,都左右傳一下啊,都不許弄錯,誰弄錯了,我打誰的板子!班組長,班組長,都把責任負起來,責任到人啊,每個人都要傳遞到,說清楚!”
王元勝囉哩囉嗦的說了兩遍。
楊銳看的好笑,工廠裡的高音喇叭響起來的時候,車間裡面的人面對面說話都得扯着嗓子,這樣還要互相傳話。
不過,工廠就是這樣,機械化的生產難免會有工人犯低級錯誤,尤其是如此高強度的生產狀態下。
楊銳等了二十分鐘左右,看着生產狀況調整過來,然後上樓關門,打開保險箱,裝模作樣的調整了一個物料包出來,下樓撒在了反應釜裡。
整個過程,周圍人全部被王元勝給清空了。
西聯廠有的是聰明人,尤其是深諳政治語言的聰明人,楊銳離開了一日,工廠的產能掉了兩成還多,意味着楊銳一個人就頂全場兩成的資源,這樣的提醒如果還不夠的話,西聯廠的人就不用混了。
至於王元勝,自然還有另一分心思。他是楊銳的大舅的小舅子,說起來,亦是沾親帶故的自家人,他當然要站在楊銳這邊了。
兩分鐘撒完物料包,楊銳看了看壓力錶和溫度表的參數,拍拍手道:“照着我上次調整的工藝來,有問題再找我。”
“明白。”反應釜跟前的工人認真的答應了一句,然後小聲問:“楊哥,你這個技術,也是從大學裡學的?我要單學這技術,咋學?”
楊銳一愣,沒等他說話,王元勝已經吼起來:“獨門絕技是想學就學的?你想拜師,也得看看你資質夠不夠!”
工人被臊了個大紅臉,喃喃道:“廠子裡,我也算是聰明的了。”
“你是聰明過頭了我看。”王元勝又待再罵。
楊銳拉住他,笑道:“不妨事,學技術是好事,但我這個技術是不好學的。”
“您說,我願意學。”工人看他輕輕鬆鬆的就讓全廠人畢恭畢敬起來,心裡癢癢的像是看見了花姑娘似的。
楊銳道:“我這個屬於化學和生物的交叉學科,基本上,你得學懂化學,瞭解生物,另外必須還要做實驗,時間會很長。”
王元勝等他說完,立即哼聲道:“懂了吧,得上大學。”
“不一定要上大學,自學也可以,但是更辛苦。”楊銳順口道:“我的確建議你們多學點東西,再過兩年西捷工廠落後了,設備和工藝流程肯定還要換,到時候,誰能學在前面,誰就能多拿錢。”
他的話讓旁邊的工人聽到了,一個個露出錯愕的表情:“咱們西捷廠的設備這麼先進了,還要換?多浪費呀。”
“先進永遠都是相對的,西堡肉聯廠的設備在60年代還是先進的,20年下來,都落後到姥姥家了。”楊銳拍拍面前的機器,又道:“落後的機器被淘汰了,並不是要扔掉,一般是賣給一些小工廠了,以後就是這樣,水平高的工廠永遠用好機器,水平差的工廠,永遠用破機器。”
切身利益相關,楊銳的話讓工人們一陣議論,班組長不得不高聲大叫,纔將衆人的注意力轉移到流水線上。
王元勝呵呵的笑着,將楊銳拉開來,道:“沒事了,咱們就趕緊過去,徐大廚平時都是好脾氣,唯獨做九轉大腸的時候,那氣勢,嘿嘿,去的晚了,他敢給咱摔盤子!”
“你是辦公室主任,直接管着他吧,他不怕縣官也不怕現管?”楊銳詫異。
“誰讓人家的九轉大腸做的好呢,我給你說,從溪縣到南湖市,再到平江的領導,只要知道我們西聯廠的,沒有不心繫我們西聯廠的九轉大腸的。說句不好聽的話,你覺得李廠長的資格老,聲望高?在外面,西聯廠的李廠長,真沒有我們西聯廠的九轉大腸的名氣足。”
楊銳一口氣險些笑岔了。
“得,讓你說的,這個九轉大腸不吃也不行了。”
“那是,我今天沾你的光嘍。”王元勝拽着楊銳直跑,現在催化劑撒下去了,天底下最重要的事,就是吃九轉大腸了。
王元勝一邊走,一邊還給楊銳介紹:“九轉大腸是出了名的複雜,說實話,你現在往濟南去,也找不到多少地方吃正宗的九轉大腸了,原料難找是一方面,做起來也太費事了,我給你說,等你吃了徐師傅的九轉大腸,你到別的地方再點這個,就說紅燒大腸好了……”
“看你說的……”
“這可不是我說的,徐師傅就敢誇這個口,當年不願意的廚師多了去了,最後怎麼滴,還不是回去乖乖的做他們的紅燒大腸去了?你知道徐師傅怎麼來的我們西聯廠?”
“跟着豬來的。”
“嘿呦,真讓你猜着了,我們西聯廠當年滿世界的收豬,各地方的官員呀,爲了完成任務,那是把老徐的豬棚都給拆了,結果,老徐就帶了一條豬大腸找上了我們廠,一盤子九轉大腸,饞的當年的老書記險些把舌頭咬下來,就這麼着,老徐直接留在西聯廠了。”
“不養豬了?”
“養了幾年,後來覺得累,再說了,我們廠裡什麼豬沒有呀,他那個九轉大腸的要求再高,平均一天幾百頭的豬任他挑,他還能找不到合適的?”王元勝說着又笑:“我年輕的時候,就叫老徐垃圾豬,知道爲啥?”
“天天趴垃圾堆上?”
“他天天在豬下水裡找腸子,你別說,這個大腸好不好,還是剖開了看的簡單,看豬不如看下水,是不是?”
“你這不是廢話,再說我就不吃了。”
“最後一句,你知道九轉大腸的九是什麼意思?”
“恩?”
王元勝昂首挺胸,咳嗽兩聲:“九轉大腸啊,說是這個工序複雜的像鍊金丹一樣,所以用九,九爲極……九轉大腸呀,就號稱是九鍊金丹。”
王元勝有種教會了北大學生知識的快樂,口水忍不住都要流下來了。
沒多久,楊銳也見到了傳說中的徐師傅和他的九轉大腸。
徐師傅是個大胖廚師,脖子上的肉尤其厚實,笑起來敦厚,不知道的人,一定猜不到這位是手刃萬豬的大廚!
他的九轉大腸的吃法也不同,一桌12個人坐定,先上兩葷兩素的涼菜,差不多一人一筷子的量。
吃完了,就是一個二十四寸顯示器大小的瓷碟子上桌。
白生生的瓷碟子上,是十二隻敦厚的肥腸,大拇指的厚度,正面的直徑有厚度的三倍,堪稱是令人吃驚的粗。
見楊銳露出吃驚的表情,徐師傅滿意極了,摸着自己的脖子,笑道:“這一盤是精選出來的精選,爲了這盤子九轉大腸,李廠長可是計劃外殺了100頭豬。”
“早殺晚殺都是殺。”李廠長擺擺手,道:“最辛苦的是徐師傅,我們凌晨殺豬,徐師傅就凌晨起來挑豬腸子,又髒又累。”
“但我洗的可是乾乾淨淨,四個徒弟,今天早上給我打下手,我結婚的時候,洗澡都不洗這麼幹淨!”徐師傅說着起身,親自用公筷將最中間的厚肥腸夾給楊銳,笑道:“楊大學,你嚐嚐,周圍一千里,手藝比我好的廚師多了,但做大腸比我好的,我敢說一個都沒有,做九轉大腸做的比我好的,全中國都不一定有。我年輕的時候,一天做300盤九轉大腸,不是在肉聯廠,普通廚師見都沒見過這麼多。”
敦厚的九轉大腸輕輕的落在楊銳的小碟上,微微的顫動着,外層的酥皮輕輕的向內陷,而裡層的肥肉,則稍稍的向外擠,光是賣相,就比楊銳見過的好。
“楊大學,請!”徐師傅說着,給自己也夾了一個。
他動手了,其他人也紛紛動手,一盤十二塊,正好一人一個。
旁邊的服務生立即將盤子撤了下去,須臾,又是一盤稍小些的上桌。
“這個東西做好了,就不用守爐子邊了。”徐大廚已是一口將自己的那份給吃了,伸手又夾一塊。
李廠長卻不多吃,眯眼看着楊銳,只看他是滿意不滿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