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一組嶄新的dna測序,與做一次dna測序的重複實驗的區別,就像是開創一種手術方法,與重複一次手術的區別一樣。
做重複手術和重複實驗一樣,也需要動腦子,也需要面對與預知不同的情況,但哪怕是心臟手術,也有跡可循,有關鍵點可供指導,訓練的多了,成功率也就高了。
開創新的手術方法就不光要腦子了,還需要做更多更多的準備,然後在失敗中尋找正確的路徑。
一次成功的全新手術方法也有不少,但風光背後,必然是無盡的汗水與準備。
許正平覺得自己已經夠了解楊銳了,可是看着楊銳一天比一天的速度快,還是驚訝不已。
他是參加過數次國際會議的人,也看得懂國外文獻,知道國外的實驗室情況是怎麼樣的。
簡單來說,就沒有楊銳這樣的。
至於蘇先凱和範振龍,已經被楊銳給搞蒙圈了。
因爲他們倆同時在做dna測序的重複實驗——楊銳爲了pcr而做的基礎檢查工作,就交給了蘇先凱和範振龍,而他們做這個重複實驗的速度,竟然慢慢的趕不上楊銳的新實驗了。
這實在是令人……情何以堪!
其實也不奇怪,實驗室裡的儀器設備畢竟有限,楊銳買了一些簡單的設備,又借了幾件,這些自然是先緊着他用。蘇先凱和範振龍還處於熟悉學校和實驗室的階段,做的重複實驗也不是多重要的事,自然謙讓給楊銳。
流暢的做實驗和間接性的做實驗是兩個概念,蘇先凱和範振龍沒有越做越慢,都已經是加把勁了。
當然,楊銳越做越快,這個他們是解釋不了的。
唯一能理解的,大約就是儀器用熟了,流程做熟了。
沒人知道,楊銳也是在從新人向熟練工進步。
這就好像是一名三四級的中級車工,剛開始車一個異形件,可能要翻來覆去的嘗試,等車的多了,有了套路自然就輕鬆了。
待到楊銳將測序完成的時候,許正平等人已經習慣成自然了。
“做的漂亮。”許正平不知道第一次說這個話了,也都習慣了。
楊銳自己倒是顯的沉穩,道:“說實話,做實驗還挺爽的。”
“啊?”
“把瓶瓶罐罐什麼的弄起來,然後倒倒這個,倒倒那個的,最後出來一個結果,不是挺有意思的?”楊銳頗有些懷念的看着實驗桌上的器具,道:“接下來要去申請經費,可能有陣子不能做實驗了吧,有點浪費時間啊……”
許正平啞然失笑,道:“別人申請經費可能會浪費時間,你不會。”
楊銳奇怪的問:“爲什麼?”
申請經費絕對是研究員此生最大的挑戰,比娶老婆都難。在楊銳讀研的時代,申請4萬塊錢的經費,少說要耗費50個小時,因爲這多數是在學校內的申請,至於5萬元以上的經費,那對申請者來說,絕對是令人窒息的考驗,光是幾十個章子蓋下來,就夠嗆了。後期的經費管理,還開發了所謂的換章制度,也就是拿着老闆的章子去換財務的章,再拿財務的章去換科技處的章,這樣做的結果,就是你不能再同時去蓋好幾個章,而要一步步的走下來,耗費時間不知凡幾。
就楊銳想來,80年代申請經費應該更難了,畢竟,現在人的錢少,資金也少……
許正平也是申請經費申請到吐的男人,這時候卻是分外羨慕的道:“你的特別申請函,本身就是內定了經費的申請函,你面試不要太糟糕,肯定會拿錢回來的,用不着多長時間。”
“一次面試結束?”
“就算兩次也不算浪費時間吧。”許正平嘆口氣,道:“一次。”
範振龍在旁邊握拳道:“楊總,加油呀,我們的經費,都看您的了。”
楊銳不禁笑了起來,對自己的新名字也沒什麼意見。
許正平道:“我估計最少能有五六萬的經費,不知道衛生部今年大方不大方,多的話,可能有十一二萬呢。可惜你剛做出來這個基因測序,要是發表出去的話,說不定能多混多少回來。”
“不發表出去也沒問題,就咱們生物學的範圍內,比基因測序更高科技的,有一個算一個,數不出五個出來。”範振龍堅定的用學術知識拍馬屁道:“如果遇到內行的,那不用說,咱們只要說是基因測序,人家就知道一個jmc跑不掉,如果遇到外行也沒事,就給他說是用來準備做克隆的,一聽就明白了。”
許正平大笑:“注意不錯,損了點,克隆和基因測序聯到一起……”
“對外行,你不能說的太內行,人家能知道克隆就不容易了。”範振龍有點得意自己的點子。
楊銳點頭,道:“我表述注意一下沒問題,對了,幾個委員?總有內行吧。”
“肯定有內行啊。”許正平笑的詭異。
接下來兩天,楊銳悶頭寫出了《騰衝嗜熱菌s5基因片段測序》,順手寄給了《jmc》。
中國學者其實不太喜歡jmc,因爲jmc的影響因子相對比較低,只有4。0左右,但相比它的影響因子,發表《jmc》的難度其實相當大,這使得它對中國學者來說,性價比相對較低。
不過,《jmc》的影響力非常大,基本上,一篇論文發表在jmc上面,同行業的學者都會看到,等於是一份全區廣播一樣。
而就單獨的一篇論文來說,許多jmc的論文的影響因子往往高達20以上,在一些學校和研究機構,jmc往往被認爲是極好的生物學期刊,普通研究生若是能發表一篇,基本就畢業無礙了。
80年代的中國還沒有形成後世的純影響因子導向的科研氣氛,有能力發表jmc的,一般還是會選擇它,這與楊銳的選擇是一致的,因爲這個年代,到了這個程度的中國學者,都是有能力參加國際會議,能與國際同行交流的學者,他們自然會選擇將論文發表在國際同行們能看得到的期刊上。
楊銳也沒有評職稱的需求,也是怎麼容易擴大自己的影響力怎麼來。
週三。
約定好的面試時間到了。
楊銳這次打了一輛出租,與許正平一起前往衛生部。
在樓下報了名,就有人領着他們去了後面,進到一間院子裡,就見已經多人等着,而且,這些文質彬彬的男男女女,已經坐成了團,拉開了架勢,正侃大山侃的歡愉。
“咦,老許來了,你這期報了項目?行啊,還穿着西裝來的,有點志在必得的意思啊。”門側不遠處,就有一位戴眼鏡的黑臉研究員看到了許正平,主動打招呼。
“老洪也來了?怎麼着,你做的那什麼微生物,出了成果了?”
“什麼是那什麼微生物,掛難聽的,我和我們主任來的。”黑臉的老洪笑着向後讓了一下,露出一位滿頭白髮的老者,道:“我給你介紹一下,這是我們微生物實驗室的主任丁成國,丁主任今天是拿着特別邀請函來的,我們是來湊熱鬧的,沾點仙氣。”
老洪笑的像是松鼠似的,扭頭又道:“丁主任,這位是我師兄,許正平許教授,現在在北京大學。”
“哦,許教授好。”滿頭白髮的丁成國聽說是北京大學的,站起來和他握了一下手,笑道:“被聽老洪的,我今天也是陪綁,給你介紹一下,我的關門弟子,邱曄,今天的特別邀請函,是衛生部給他的。小邱,你給許教授介紹一下你的文章。”
“又介紹呀。”邱曄抱怨了一句,站起來露出勉強的笑容,道:“我搞的是土壤微生物,主要是針對高強度的人爲干擾,導致的土壤中氮磷等生源要素以及外源污染物的過量積累問題。”
邱曄說是丁成國的關門弟子,但也三十歲往上了。當然,在這間小院子裡,他屬於年輕的。
許正平不喜邱曄的態度,笑了兩聲,只評價道:“挺大的題目。”
這種場合的評價,以後都是被評價者可以拿出來炫耀的資本:當年我和某某聊到某某問題的時候,某某云云……
邱曄沒有收穫好的評價,乾脆沒有了敷衍的心情,呵呵一笑,說了聲“是挺大的”,就坐了下來。
丁成國拉了一把也沒用,只好自己圓場道:“這小子,一天到晚在實驗室裡呆着,腦殼都呆壞了,許教授坐吧,坐下聊……”
“不用,我們去那邊坐。”許正平臉色不變的轉身。
楊銳落後兩步,找位置的當口,再次聽到邱曄抱怨的聲音:“一個副教授,自己都沒搞清楚情況呢,就帶學生來見世面了,北大的還真是自信。”
楊銳詫異的回頭,邱曄雖然壓低了聲音,可院子裡的座位如此密集,他聽到了,那邱曄周圍的十幾個人想必也都聽到了,這個嘲諷面積可是有點大了。
然而,這位邱曄同志顯然並不在乎這些,與楊銳對視的同時,還用長輩的語氣道:“喂,你畢業了沒?”
“我今年大一。”楊銳在一羣人的視線中,表情語氣還是挺謙和的。
邱曄卻是“嘶”的一聲,笑道:“你這世面見的可是夠早的,北大的學生就是不一樣,我說,我們說什麼,你聽得懂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