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改革開放都有好幾年了,北京的科研院所,也算是經歷過一些事情了。
可口可樂這樣的跨國企業,究竟有哪些商業伎倆,又或者有哪些學者們喜聞樂見的習慣,大家也都有了一個概念。
簡而言之,任何外企,有資格進入中國的外企,在用錢這方面,都是不吝嗇的。
這些研究食品專業的專家教授,就算沒有從可口可樂得到過好處,至少也從中糧得到過好處。
當然了,還是可口可樂給的好處比較可口。
“沒看出來,楊銳年紀輕輕的,這麼厲害。”出了會議室,常世輝笑呵呵的自我解嘲,又帶了些別的意思。
身邊的朋友瞬間理解,跟着笑道:“不厲害也做不出這麼多東西,你算一算他做的那幾個項目,不知道要用多少經費……”
“一百萬都不夠。”常世輝早算過了,他不是算不出準確答案,是再多了他想象不來。
現如今,國企的研究所在福利待遇上是有優勢的,因爲旗下有研究所的國企都是大國企,如中糧集團這樣的,80年代的下崗潮不受影響,90年代照常經營,到2000年以後,他們的房地產公司都能席捲全國了。
不過,現在專業化的國企,研究的面終究狹窄,肯給實驗經費的更少,在這一方面,國企的研究所是比不上普通研究所,又比不上高校研究所的。
常世輝在本單位都做不到獨樹一幟,走出來比經費比項目,自然是落在了後面的後面,以80年代的眼光來看,他一輩子可能都要不到百萬元的實驗經費。
當然,他這輩子的成就加起來,可能也比不上一篇cell論文。
所以,常世輝算到100萬,就不願意算了。
與他同來的同事也從來沒見過20萬以上的經費——做食品的比做生物的還要窮是宇宙真理——羨慕嫉妒恨的道:“聽說楊銳和英國的捷利康關係很好,國醫外貿不是給了他一筆20萬的經費?聽說也是因爲捷利康的原因。”
“這下子,他和可口可樂的關係也好了。”常世輝不無感慨的道。
同行的人撇撇嘴:“現在的年輕人,就知道抱老外的大腿,抱大腿算什麼本事。”
常世輝聽的一笑,眼光向旁邊一瞥,趕緊輕推了他一下,道:“看你說的,現在都將吸引外資,你問問********,他想不想抱大腿?能和老外拉上關係,那是本事。”
這一羣人裡面,一半人是抱着老外大腿的,還有一半人是想抱但還沒抱住的,常世輝要是不補救這麼一句,同事不知道要得罪幾個人。
後者眼珠子一轉,也知道自己孟浪了,低聲咳嗽兩聲,乾脆不再說話。
“咱們先在這裡休息一下,品嚐一下我們可口可樂生產的零食,當然,這些產品目前在國內還沒有生產,暫時只能進口。”肖經理說着讓人將一票五彩斑斕的零食給發到個人手裡。
每人兩塊,不多不少。
在座的學者們侃侃而談,最多瞄一眼桌上的零食,似有不屑。
“大家先休息一會。”肖經理笑一笑,出門去了。
“砰”
大門關上,房內的氣氛似乎也變的活泛起來。
常世輝一把兩把三四把的將零食全部揣進自己兜裡,只留下一塊糖,拆開袋子,慢慢的含着,心裡不由自主的想:楊銳這一次,不知道要拎回去多少袋糖。
會議室裡,楊銳亦是滿心欣喜的等着可口可樂的人開價。
勒索跨國公司啊,這種事情,以前他的導師說起來就流口水,然而,並沒有什麼卵用,不管是什麼時間,都只有金字塔頂層的學者,才能勒索金字塔頂層的公司。
就楊銳當年上的那所學校,還有那地理位置,想勒索跨國公司,也實在是困難,成功者寥寥。
而今,想到自己竟然有了讓可口可樂開口的資格,楊銳也是頗爲開心,有種能夠脫離過去陰影的成就感。
舍伍德先生和吉布森先生心裡的陰影面積之和有8個單位之多,那是2乘2,再加上2乘2的面積,兩人用眼神交流片刻,還是舍伍德說話,道:“楊銳先生,您提出的實驗問題非常有價值,我們想邀請您與可口可樂合作,深入研究這個問題。”
“怎麼研究?”楊銳滿臉的微笑,心裡有一隻猥瑣的千手觀音一邊搓手,一邊高喊:開價吧,開價吧!
舍伍德再次用眼神向吉布森確認以後,道:“我們願意出資給您做項目研究,出資金額,暫定爲5000美元如何?”
這個數字,是舍伍德進門的時候,預算的2000美元的2。5倍,相當於普通美國家庭三個月左右的收入,按照美國勞工部的cpi計算,大致相當於2015年的11484美元。
以美國的標準來說不太多,但以中國的標準來說,5000美元是真的太多太多了,這又不是真的給你做研究經費的,無非是賄賂罷了。
同樣的錢,要是給官員的話,不知道要砸暈幾個。
就像是美國人在越南和緬甸的消費方式一樣,舍伍德認爲,“美元”的5000元,足以讓中國人楊銳單膝跪地了。
換一名研究員,說不定真的就單膝跪地了。5000美元不拿白不拿啊,膽子大的全吞了,也不一定有人找你麻煩,膽子小點的,先按照外匯牌照換2萬元人民幣過來入賬,多出來的3萬元人民幣簡直是合理合法的收入,簡直是再簡單不過的洗錢方式了。
一夜之間變成3個萬元戶,這要是讓貧下中農們看見了,不知道要引起多少憤慨和怨懟。
然而,楊銳卻免不了失望。
在他聽過的敲詐跨國公司的故事裡,經費的單位至少都是萬,弄不好就是百萬,以千位單位的究竟是什麼鬼?
5000美元?對楊銳來說也不能說少,但與他期望的數字,大大不足。
楊銳甚至覺得,可口可樂看不起人。
看看人家捷利康,幾十萬幾十萬美元的分紅,一天拖欠的都沒有,多好的人啊。
這麼一對比,楊銳的心情就處於過山車的跌落狀態了。
“你們對要研究的項目,有什麼要求嗎?”楊銳聲音冷的像是千手觀音似的。
“沒有特別的要求,食品方面的,生物方面的,都可以。”舍伍德不以爲意的回答。
楊銳心中的千手觀音祭出了磨刀石,嘩嘩的搓着,道:“那我們可以針對青少年,做一套人體實驗。”
“什麼?”
“以小白鼠做研究對象,確實容易產生這樣那樣的實驗誤差,其實,現在飲用碳酸飲料的年輕人這麼多,我們完全可以展開科學性的調查和研究,直接進行一個長期項目,有針對性的瞭解碳酸飲料對青少年的影響。”楊銳還真不是嚇唬他們,這樣的研究,後世有多所研究機構進行了,如哈弗大學等老牌研究機構出籠的報告,在世界各國的新聞裡頻繁出現。
舍伍德果然被嚇住了,白臉變的更白了,忙道:“等等,用青少年做人體試驗,這樣合法嗎?”
楊銳聳聳肩,道:“人體實驗是一種統稱,你指的是狹義上的實驗……實際上,這種實驗和醫學實驗完全不同,我們並不需要對青少年飲用碳酸飲料做出要求,我們只要選定一定數量的青少年,比如五千名,接着,我們對他們做定期體檢和回訪,記錄他們的身體生理指標,記錄他們每天攝入的碳酸飲料的多少,一段時間以後,分析這些數據即可。被選定的青少年,不會因爲我們的研究而發生什麼改變,當然,我們要徵求青少年本人及其父母的同意。”
如果碳酸飲料沒有問題,這樣的實驗自然是沒有問題的,但是,現在已經是1984年了,可口可樂內部早就沒有了安全感。
從舍伍德的角度來說,哪怕可口可樂是有益於身心健康的,他們也不願意這樣的跟蹤研究發生在自己的地盤上。
吉布森則心懷僥倖的道:“這樣的實驗,成本也太高了吧,我們恐怕支付不起,您知道的,我們的權利有限……再說了,在中國,恐怕很難找到合適的實驗對象吧。”
“我們不一定要在中國進行實驗,可口可樂是全球發售的,飲用碳酸飲料的人羣也是全球性的。唔……正好我和日本東京大學的一位教授開展了合作,我們也許可以討論一下這個項目。另外,英國人說不定也有興趣……”
吉布森和舍伍德的小心臟顫了顫。
吉布森舔舔嘴脣,道:“楊銳先生,日本和英國都是全球消費極高的國家,在這兩個地方做跟蹤性研究,平均每名學生每年至少要20美元的經費,5000人就是10萬美元了。”
言下之意,他不信楊銳能拿出10萬美元。
楊銳也自然而然的點點頭,道:“還有其他的相關花費沒有計算,這樣的話,的確是個問題……”
吉布森和舍伍德的嘴角微翹,是要開價了嗎?
卻見楊銳似乎真的想了一會,卻道:“也許只能縮減規模了,首期在一個國家,選擇2000名學生,先做一個8個月的跟蹤調查,這樣的話,5萬美元應該就足夠了,我的實驗室裡,正好剩下這麼一筆錢。”
吉布森和舍伍德徹底絕望。
對跨國公司來說,財大氣粗的研究員和財大氣粗的律師一樣是不能惹的。
資金不足的律師,雖然聽起來像是律師,但任何一家跨國公司,都有本事不看證據,就用無數的文件和拖延策略堆死你。
沒錢的研究員,即使掛上科學家的名頭,也最多像是記者一樣,寫幾篇不痛不癢的文字,不會對跨國公司傷筋動骨。但是,研究員一旦有錢了,正對跨國公司的攻勢就像是海浪變成了海嘯,尤其是在食品和生物領域,強如杜邦公司,都要在不粘鍋的漆料配方上栽倒,不是實力雄厚的實驗室,很難與這樣的公司戰鬥並勝利。
舍伍德和吉布森不知道楊銳口中所說的實驗會不會成功,但只是聽聽,就夠嚇人了。
“楊銳先生,我可以準備12000美元,資助您的研究,如果您願意再等一下的話,我們也許還有額外的驚喜。”舍伍德拿出了自己最大的誠意,他最多也就能批出來一萬兩千美元了。
楊銳遺憾的搖搖頭,道:“沒想到可口可樂也這麼窮。”
舍伍德臉一紅,道:“我們會向上級請示的。”
楊銳並不知道,兩年以後,央視僅僅爲了20萬美元的廣告費,就讓可口可樂登上了重磅新聞,從而令可口可樂在中國的質疑聲融化。
對央視這樣的機構,20萬美元都是天價,舍伍德提出的12000美元,也確實是非常高了。
可惜,楊銳手裡的活錢,遠不是一萬兩千美元所能比的。
稍想了一下,楊銳分別拍拍舍伍德和吉布森的肩膀,道:“一萬兩千美元就不必了,可口可樂既然經費有限,暫時也不用捐助我的實驗室了,咱們後會有期。”
舍伍德和吉布森眼睜睜的看着楊銳離開,心裡不止一次的想要將楊銳摁在地上。
良久,舍伍德問道:“楊銳最終的意見是什麼?”
“不知道。”吉布森滿眼的茫然,今天的談話,信息量太大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