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聯繫不到就到下面等,徐鵬祖,你到門口等。”高個兒青年發號施令。
瘦小個兒的徐鵬祖扭頭看了一眼胖胖的外國人,發現他對楊銳說話,說的滿面笑容,又急又躁的道:“咱們在麗都飯店裡面呢,門口可多了。”
高個兒道:“去大門口等啊。”
“大門口也有好幾個,過來的時候你沒看到?西門口還有兩個小門,金言世是從西面過來的,那麼多人,說不定就走小門了。”
“那怎麼辦?”
“我們三個都下去,我去西門,安宇軒,你去大門,老腿跑不動,去後門。”徐鵬祖給了另一個方案。
高個兒安宇軒問:“那還有一個門呢?”
“碰運氣了。”
安宇軒還是不放心,道:“咱們走了,他們不會也走了吧。”
徐鵬祖搓搓下巴,苦笑道:“現在是擔心他們提前走嗎?走了就算了唄,那女生都不在了。”
“好吧。”
第三人老腿咳嗽一聲,問:“你們帶錢沒?”
“啥意思?”
“球道錢是給了,飲料可沒付錢呢。我腿腳不好,霸王餐吃不動啊。”老腿指了指桌面,這裡除了可樂以外,還有幾盤小碟,半打啤酒和一瓶威士忌,雖然不是舉世聞名的人頭馬,也得兩三百元以上的消費。
安宇軒和徐鵬祖面面相覷,然後將兜裡的所有錢都掏了出來湊數。
就在三人數錢的光景,門口傳來一陣騷動聲。
高個兒的安宇軒一拍額頭:“壞了。”
門口,穿着休閒裝的金言世,已經帶着一羣人,浩浩蕩蕩的走進了保齡球館,並且,直衝着第四道的李學工、何成和許靜去了。
何成最早發現,一聲大喊,三人轉身就跑。
金言世早有準備,和兩個人快步包抄上去,首先將動作慢吞吞的李學工給截住了。
他也不多說什麼,一腳踹出去,就把李學工踹了一個馬趴,眼鏡也摔了出來,滑出去老遠。
緊接着,金言世乾脆踩在李學工身上,讓其他人去追許靜和何成。
好在曹寶明、蘇毅和楊銳趕了上來,再遠一些的王國華這時候才明白髮生了什麼,急忙跑過來,氣喘吁吁的與之對峙。
“怎麼回事?把人鬆開。”王國華聲音大的能招來半個保齡球館的人。
金言世呵呵笑了兩聲,他也注意到自己被圍觀了,但並無所謂。
80年代可沒有能拍照能攝像的手機,因此,金言世只是很舒服的用腳踩了踩李學工,然後彎腰將他提起來,塞給後面的人,再指指外面,道:“想人回去?行,跟我出來。”
吐了一口唾沫在嶄新的地板上,金言世氣勢昂揚的帶着人出門。
瘦小個兒的徐鵬祖追在後面,當他想說話的時候,金言世的腳已經踩在了對方身上,就他所熟悉的金言世來說,此時再說什麼洋大人,除了惹惱金言世以外,於事無補。
於是,他一言不發的越過楊銳等人,直到追上金言世,纔在他耳邊說明情況。
金言世眼角挑了起來,再看一眼被兩人抓在手裡的李學工,道:“現在說也晚了,看情況再說。”
一羣人離開麗都酒店,暢通無阻。
楊銳拉着有點不明白情況,但同樣義憤填膺的李章鎮和弗蘭奇,追了出去,躲在角落裡的黃仁也走了出來,綴在人羣的最末尾,將單肩揹包的一頭衝着前方。
在距離酒店不遠的小巷裡,金言世等人停了下來,把李學工當做籌碼,再次推到在地上,用一隻腳踩住。
楊銳有點後悔的吸了一口氣,他還是低估了對方,或者說,是高估了自己。弗蘭奇和李章鎮的存在,固然起到了一些作用,但顯然沒有溪縣民兵團那麼強。
正在偷拍的黃仁肯定會發揮作用,卻不是現在。
吃了虧再補這種事情,無論如何都不會讓人愉快。
好在弗蘭奇比他想象的還要有用,這個有點熟悉中國,被捷利康稱作“中國通”的英國人,不問英國,開口第一句就道:“你們是在犯罪,這是綁架!我會向當局說明,如果需要的話,我會通過大使館遞交正式的函件,我是捷利康中國區的經理,捷利康是資產百億美元的公司,我們在中國地區的投資有數千萬元,不應該受到這樣的對待。”
李章鎮立刻翻譯,而且用出了大舌頭味的普通話,並在最後一句之後,說道:“我是香港華銳公司的經理,我也會向港澳辦投訴此事,除非你們立刻離開。”
金言世眉頭輕皺,在北京城裡,洋大人從來都是麻煩種子。
同來的幫手們也有所顧忌,打羣架本來就是比打架高風險的事,有外國人蔘與就更麻煩了。
腦筋迴轉之間,金言世哈哈一笑,用挑釁的口吻道:“還挺激動啊。知道我是誰不?”
“你是誰?”楊銳巴不得他把自己的祖宗八代都報出來。
瘦小個兒的徐鵬祖拉了一把金言世,道:“和他們說這麼多做什麼。屈了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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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言世“嗯”的一聲,擡起頭來,對楊銳道:“不認識就算了,今天的事,你說怎麼辦吧?”
楊銳有些遺憾,轉瞬調整着語調,趁機給金言世定罪,道:“今天的事,是你想對一個女生耍流氓,被我們阻止了。現在你喊了這麼多人來報復我們,這不是我們的事,這是你的事。”
黃仁在後面稍遠處站定,儘可能的拍攝全景並錄製聲音的同時,還做好了拔腿就跑的準備。
金言世對此全然不知,臉上依舊掛着笑,道:“今天要不是有這個老外在跟前,我立刻要你好看,算你運氣好,你叫那個女生出來,給我道個歉,不管是我的事還是你的事,就這麼算了。”
“那女生已經走了,就算沒走,我也不能叫出來讓你耍流氓。”楊銳斷然否決,繼續抹黑金言世。
金言世聽的不爽,道:“別一句耍流氓,兩句耍流氓的,你知道什麼是耍流氓不?爺給你看看。”
說着,金言世就從褲兜裡掏出三棱刀,輕飄飄的劃開李學工的衣服,並在胳膊的位置,留下淺淺的刀痕,幾滴血涌出來,滴下來。
李學工咬着牙掙扎了兩下,又被背上的重腳給鎮壓了。
“別動刀子,別動刀子……”楊銳趕緊喊了一聲,再看金言世,卻是滿心的憐憫:作死作的這麼直接的,也是不容易。
現在可是84年初,如火如荼的嚴打工作尚未完成呢,別說動刀子劃傷人,這個時節,打羣架致人輕傷的就有可能判三五七年,比後世職務貪污幾千萬判的都重。
像金言世這樣,帶着一羣人圍堵洋大人和大學生,還用刀子劃傷其中一人,妥妥的刑事罪,若是再加上調戲女學生的情節,重判是很有可能的。
金言世自己卻無此覺悟,反而得意的問:“怎麼說?”
“你說怎麼樣才肯放人,你提條件。”楊銳舉起一隻手,語氣輕而緩。
金言世更加得意了,道:“我剛說了,把那個姑娘叫出來,給我賠禮道歉,等我心情好了,就放你們一馬。你別以爲帶着老外就沒事了,咱北京爺們,有的是辦法玩死老外,知道老徐家裡是做什麼的?知道外交部領事司是什麼嗎?”
瘦小個兒的徐鵬祖重重的咳嗽了兩聲,道:“你說這個幹嘛。”
“你怕啥,不就是一個老外嗎?咱又沒怎麼着他。”金言世有點高衙內的趕腳。
林沖再牛,還不是要喝高衙內的洗腳水。
如果說讀高中以前,金言世還有點成爲林沖或者類似生物的雄心壯志,讀了高中,增長了見識以後,金言世就覺得,高衙內是更現實的人生目標。
他摸着鼻子,看看胖乎乎的弗蘭奇,再看看身材頎長的楊銳,問:“怎麼樣,想好沒?”
“不可能。”楊銳緩慢而堅定的搖頭。
金言世眼睛眯了起來,道:“別給臉不要臉,爺弄死你就和玩一樣。”
“我們賠錢。”李章鎮身爲香港人,雖然沒有混過黑社會,至少看過電影。
他先舉了一下手,然後從兜裡掏出兩卷鈔票,道:“我這裡有幾百元人民幣,還有兩千多元港幣,你們讓我們走,這些錢算是給你們的賠禮,我和弗蘭奇先生就當沒有發生此事。”
金言世的呼吸都變粗了。
幾百元人民幣對他們來說不算什麼,兩千多港元就厲害。
歸根結底,他們沒受到什麼損失。
只想了幾秒鐘,金言世就笑了起來:“算你們有點誠意,錢放地上,你們走吧。”
“還有這位。”李章鎮指了一下可憐的李學工。
金言世鬆開腳,順勢踢了一下,道:“滾蛋。”
李章鎮彎腰將兩卷鈔票放在地上,拉着楊銳等人,緩緩退出巷子。
黃仁像是一名真人秀攝影師似的,鏡頭向前,一步一步穩穩的向後,上半身保持平行。
金言世第一時間撿起了地上的鈔票,將港幣揣自己兜裡,將人民幣丟給徐鵬祖,道:“你們分了。”
楊銳挽着灰頭土臉的李學工,看着巷子裡的最後一幕,有點啼笑皆非。
兩千多港幣在1984年的刑事法庭上,不知道要判多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