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銳沒有孫汝嶽描述的那麼輕鬆,但確實有越來越輕鬆的感覺。
實驗室管理是一門學問,遠的有製造原子彈的曼哈頓工程,近的有阿波羅登月計劃,未來還有人體基因測序,這些都是需要上萬名研究員參與的,合理的安排他們的工作,合理的分配實驗設備和實驗室是非常困難的。
如40年代的曼哈頓工程,美國人是將所有研究員集中在沙漠裡工作的。新建諸多的基建項目,規劃實驗室,分配實驗室等等麻煩重重,那麼大的項目,不可能保證每個人都有獨立的實驗室,那樣做的重複浪費太高了,安排不同的研究員的工作的難度也是相當大的。不像是普通的工廠,工人都有相似的屬性可以分類,甚至可以相互置換和調派,物理學到了原子水平的研究員的適用面相當狹窄,不能因地制宜的安排工作,往往意味着人才浪費。
阿波羅登月計劃已經不再是一個城市裡的巨大工程了,它遍及美國和他的盟國,協調工作比組織工作更重要。
人體基因測繪雖然號稱是數國參與,但那是出錢的國家數量,實際參與的研究員遍及全球,更有無數的實驗室獨立參加,複雜程度倍增。
如果說80年代的普通實驗室還不需要多少管理經驗的話,2000以後的實驗室都已經不普通了。
楊銳以前並沒有機會做實驗室組織或者實驗室管理的工作,但他曾經參與過多個實驗室間的活動,也參與過藥企間的合作。事實上,從1984向後二十年,實驗室與實驗室,實驗室與企業之間的合作,遠比獨立的情況多。
在克隆鉀通道突變基因的項目開始之初,楊銳依舊笨拙,但是,隨着項目漸漸開展下去,他也等於接受了高強度的訓練。
巨大的壓力和現實的要求,令楊銳不斷的回憶自己曾經接觸過的那些管理者,有空閒的時候,他也會嘗試閱讀後人撰寫的實驗室組織方面的文章和書籍。
儘管不像是汪穎那樣具有實驗天賦,也不像是趙平川那樣數學優秀,但在實驗室的組織管理方面,楊銳確實是學的極快。
對他來說,只要將實驗室裡的工作和研究員,看做是補習班的小孩子,一切問題就迎刃而解了。
這裡的工作確實比補習班裡的作業難度高一些,但研究員卻比學生要好管理的多。
楊銳不斷的做着平衡,不斷的學習,漸漸的也就輕鬆了下來。
論文所需要的拼圖,一塊塊的被完成,實驗室的白板上,遺留的問題也越來越少。
在保證進度加快的情況下,楊銳也就不再要求更長的工作時間了。
研究工作畢竟是一種智力活動,雖然大部分時間都在做體力活,但大腦的疲勞是實實在在的,休息的時間多一點,自然能夠保證其他時間的精力集中。
胥岸青就沒有這樣的運氣了。
克隆鉀通道的突變基因說起來簡單,做起來困難,事實上,只有這麼一句話的創意,並不能對過程有任何的幫助。
整個實驗過程,都得一點點的試過去,中間做到一半,如果發現此路不通,又得重新開始。
他們幾乎沒有任何的參考,沒有哪個前人做過類似的工作,但正因爲如此,理查德才會不顧臉皮的剽竊楊銳的“創意”,此實驗一旦做成,自然會成爲後人的標杆,不光能混到爲數不少的影響因子,而且是相當不錯的職業戰績。
不幸的是,理查德就遇到了“此路不通”的問題。
他們嘗試的載體方式在經過半個月的嘗試以後,被證明不能繼續下去了,這在科研中也是正常的,面對未知的結果,再好的理論也不能確定一條完全正確的道路,否則也不用做實驗了。
所謂實驗,自然是會有錯誤的,而在大多數情況下,錯誤是比正確來的多,來的頻繁的。
然而,正常的錯誤對研究員來說,往往意味着更大的壓力。
誰都希望有一個開門紅,誰都希望一帆風順,而當事情不順利的時候,積極的應對也是付出更多的努力。
理查德將更多的時間花費在了實驗室裡,這也意味着,胥岸青和朱家豪兩名實習生,要將更多更多的時間用在實驗室裡。
理查德的博士生康納斯承擔着科研民工和小老闆的責任,爲了保持思維的活躍,他還有多一點的休息時間,以及不多的空閒,像是胥岸青和朱家豪這樣的學生,自然是毫無疑問的實驗狗待遇,只要眼睛還能睜開,喝着咖啡也要把苦活累活幹完了。
如果說前兩週的生活節奏還是胥岸青所能承受的,“此路不通”以後的生活節奏,就開始變的殘酷起來。
胥岸青不得不放棄他最幸福的早餐時間,並將午餐改爲任意時間的工作餐,他們利用工作時間討論接下來的實驗走向,或者,是決定實驗走向的理查德和康納斯,向其他人佈置任務。
短短的幾天時間,胥岸青就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瘦了下來。
好在實驗終於步入正軌,再一次追上進度的時候,小老闆康納斯給胥岸青和朱家豪放了半天的假,讓他們不必工作,也不必待命。
儘管只有半天,胥岸青和朱家豪卻如蒙大赦,緊趕慢趕的跑出了實驗室。
“我不知道實驗室這麼可怕。”
“以後在實驗室工作都是這樣?”
胥岸青和朱家豪異口同聲的說話,然後互相笑了起來。
“走吧,先去吃點好的,我要回去好好的睡一覺。”胥岸青摟住朱家豪,往食堂走去。
朱家豪有點不自在的掙脫開來,笑道:“我就想回去休息了。”
“不吃飽飯,越睡越累,聽我的沒錯。”胥岸青拖着朱家豪,不讓他走。
到了食堂,胥岸青也沒有節省的意思了,一口氣點了四個菜,引的掛着紅袖章的學生不停的行注目禮。
胥岸青挑釁的笑笑,端着三葷一素回到位置上。
戴紅袖章的都是類似糾風隊的學生會幹部,但也沒有強制命令的權利,食堂里人少,紅袖章盯着他看了一會,還是沒有過來。
朱家豪鬆了一口氣,小聲道:“別惹事,好不容易休息半天,你想到辦公室裡過嗎?”
秒的做實驗,你看看他們,費盡心思的管人吃什麼,現在都是80年代了,我們應該考慮的是怎麼給人提供更多的食物,建造更多的房子,製造更多的衣服,生產更多的車輛,不是管着大家,不讓吃,不讓穿,不讓用,不讓住。”
“這不是還沒生產出這麼多東西嗎?”
“所以更應該將精力放在生產更多的東西上來,你以爲管着分配的人,就能讓人自願放棄了?大家不過是想方設法,將更多的精力放在怎麼獲得分配上。而且,誰管着分配的人?咱們還是學生,學校學生處弄些糾察隊來管理咱們,到了社會上,哪隻糾察隊管得了你今天的晚飯是吃肉還是喝湯?誰敢管當官人家的餐桌。”胥岸青和學校的其他青年一樣,鍼砭時弊滔滔不絕。
“你家裡不就是當官的?你算是高幹子弟吧?”
胥岸青一滯,道:“所以我知道當官的是怎麼樣的,更反對他們搞這種形式主義,一個個站在食堂裡浪費時間,以後能做得了什麼貢獻?當然,他們也許是做不了其他的工作,只能站在這裡,如果是這樣的話,他們更應該坐下來歇着,免得吃飯吃的太多,浪費了糧食。”
朱家豪對他的話有點不適應,笑道:“別想那麼多了,教授不是說,春節前完成實驗嗎?那也就是一個月的事了,到時候你回家去,想吃多少吃多少,想浪費多少浪費多少,也沒人管你。再說了,你這不是買了4個菜回來了?也沒人說你。”
“我說的就是這個意思,既然大家在家裡怎麼樣管不到,光管學校的學生,不是形式主義是什麼?學校裡的學生也不是每個都管,想管了就管,不管的就算。”
“聲音小點。”朱家豪是真怕今天下午毀在胥岸青手裡,拉着他道:“你當人人都能像你一樣,想吃什麼吃什麼?大多數人是沒錢吃好的,沒錢買菜的,你一次就買4個菜,沒人來說,估計也是看着快放假了。”
胥岸青撇撇嘴,在普通學生每個月家裡只補貼五塊十塊,一些學生甚至不從家裡拿錢的情況下,他每個月從家裡拿幾十塊錢,在這一點上,也確實沒有發言權。
“我就是氣不過。我說,楊銳不是經常大吃二喝的?我之前好幾次看到他在校外吃小竈,實驗室裡遇到了,他手裡哪一次不提點東西的?穿的衣服,我敢說,那面料比將軍配發的呢大衣都好,也沒人管了……”
“興許就是沒逮到。”朱家豪不關心這些。
胥岸青搖頭:“他認識學生會主席,要不然,你以爲……”
朱家豪這時候來了點興趣,說:“學生會主席不是大四的?他怎麼認識的。”
“管他呢,吃完了回去睡覺。”胥岸青卻是沒了說話的興趣。他在學校裡沒有交到幾位朋友,很顯然,北京的環境和廣州大不一樣,這讓他更覺得孤獨,而朱家豪從來都不是一名好的聽衆或者交流對象。
有三份葷菜,胥岸青和朱家豪風捲殘雲的吃了兩斤多的米飯,到了要託着肚子的程度,才互相攙扶着,笑嘻嘻的回了宿舍。
“你們跑哪裡去了,我等了你們一刻鐘了。”宿舍樓門口,劉助教急的團團轉,看見兩人,就把他們往圍牆的另一邊扯。
“慢點,慢點,今天下午不是放假嗎?這又怎麼了。”胥岸青吃的飽飽的,被劉助教晃的直泛酸水。
劉助教不由分說的把他們拉到角落裡,說:“我也想知道怎麼了,胥岸青,你是生物科學專業的對吧,你認識楊銳嗎?”
胥岸青心裡泛着古怪,說:“認識,不熟。”
“不熟就找個熟悉的幫忙問一下,我聽說……”劉助教左右看看,壓低聲音道:“我聽說,華銳的實驗室,好像做出東西來了。”
“做出啥東西來了?”胥岸青忽然有點心虛,理查德用的是楊銳的創意,這個消息,外邊人不知道也不關心,他們實驗室內部,多少是聽說過一些風聲的。
劉助教也屬於核心圈子以外的,但在胥岸青面前卻不能落了自己的面子,皺眉道:“做出啥東西,就是要你打探的,理查德那邊,已經找了外國期刊社的人瞭解情況了,你們找同學也問一問,有多少消息算多少。”
“找期刊社的人瞭解情況?意思是楊銳的論文已經發表了?他們克隆出突變基因了?”胥岸青驚的臉都變小了。
“不可能這麼快,但也說不上,哎,我是讓你們去問啊,你們問我做什麼……”劉助教又氣又急,好不容易進到理查德的實驗室,他也是想做一番事業的。
朱家豪弱弱的問:“那個,我們今天下午放假。”
“華銳實驗室要是克隆出了突變基因,你們以後天天都放假!”劉助教咬牙切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