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銳還沒來得及找人,很快就有了前往平江的機會。
他的老熟人弗蘭奇再次來到了河東,並且寄了一封邀請函給他,請他到平江參加捷利康組織的舞會。
外國公司的邀請函和舞會都挺稀罕的,不管是喜歡跳舞,還是僅僅好奇的人,收到邀請的,就沒有不去的。
不僅如此,許多人還想方設法的去弄捷利康的邀請函,在河東這樣的地方,一次如此高級別的聚會還是不多見的。
楊銳對現在的高級場所也相當好奇,早早來到平江飯店,住到了捷利康公司給開的套房中。
和他以前住過的酒店類似,國營平江飯店雖然頂着涉外飯店的偌大名頭,實際的硬件條件和軟件條件實在是乏善可陳。尤其是軟件條件,雖然平江飯店每年都有組織服務人員做培訓,但他們面對中國人和外國人的服務方式是截然不同的。
遇到外國人的時候,不用上峰命令,平江飯店的服務員們就會站的筆直,所謂靜若處子動如脫兔一般,態度也是異常的親切,有求必應。
遇到中國人的時候,平江飯店的服務員就會自然而然的變的懶洋洋。當然,上峰專門說明的領導幹部是不同的,但也僅此而已。
這種態度上的問題,再多的培訓也是培訓不過來的。
其實,楊銳也能理解他們的想法,平江飯店裡的服務員都是省屬企事業單位的編制內員工,住飯店的還不一定是哪個鄉鎮裡來的鄉巴佬,服務員們自然是不耐心伺候的。
這就好像是後世高級賣場的銷售員,用眼睛一瞥,若是發現對方的收入還不如自己,又沒有強烈的購物意願,肯定不會全身心的服務,相比之下,這些銷售人員還有提成,還沒有編制呢。
楊銳能夠理解,不代表所有人都能理解,同住一個樓層的某婦女,就扯着嗓子吼了起來:“喂,熱水怎麼還不送過來。”
“熱水還沒燒好呢。”
“剛看見你們的人都提後樓去了,怎麼沒燒好?”一位明顯是女漢子的大姐,光着腳出了房門,站在走道里喊了起來。
涉外飯店的服務員也不是白給的,迅速調整姿態,罵了起來:“後樓住的都是外賓,你能比嗎?”
“都是人,怎麼就不能比了?”
“你也說都是人,憑什麼要我提給你,你自己不能去鍋爐房提去?”
“哎,怎麼說話呢,你是服務員還是我是服務員。”
“現在都是新中國了,人與人之間是平等的,既然如此,我憑什麼要伺候你?領袖也說了,大家都是革命羣衆,只是分工不同,我給水壺灌上水,我愛給哪個房間送就給哪個房間送,你管得着嗎?你是我領導嗎?”
楊銳饒有興致的聽着,這服務員前半截說的挺有意思,後半段就換成撒潑了,倒也挺有時代氛圍的。
女漢子在1983年的殺傷力也就僅止於此了,聲音也沒有剛開始的乾脆,降頻道:“後樓才住了那麼幾個人,你們把水壺全提過去,他們用得完嗎?就不能先送幾壺過來?”
“等外賓用完了,空的水壺不就送過來了,吵吵吵,知不知道啥是愛國?”服務員依舊昂着脖子,沒有絲毫的示弱。
婦女也重提氣勢,喊道:“你把水壺都送到後樓就是愛國了?你這是賣國!”
“說的好!”樓道里,其他等着水壺泡茶泡腳的客人拍起了手。
服務員卻是怡然不懼,年輕輕的小臉上卻瞪着大眼睛,環視一週,吼道:“叫什麼叫?都不想要水了是不是?有力氣就開水房提水去,愛用不用!”
楊銳只覺得自己像是身處猴山似的,服務員就是猴王,赤腳女漢子是挑戰猴,挑戰有希望的時候,羣猴紛紛表忠心,結果猴王用起大招嘶叫一聲,猴子們就又屈服了。
挑戰猴也被刺激的夠嗆,眼看着服務員不管一二三的走了,不由罵道:“這麼大的飯店,就缺那麼幾個水壺,我就不信了。”
“水壺多了,他們要打的水不就多了?水涼了還要換,開水房也費煤。我前幾年來的時候,平江飯店一個房間有四個水壺,現在就剩一個了,還不放房間裡。”某位穿着條紋西裝的男人,像是經常住酒店似的,炫耀性的說了一句,就轉身回房間,打開了收音機,吱吱呀呀的聽着。
現在的酒店房間裡只有收音機,套房亦不例外。當然,外賓住的後樓略有不同,都是有9寸和12寸的電視的。
婦女嘟囔了兩聲,扭頭看見了楊銳,突然好奇的問:“這位同學,你是和家長一起來的?”
也是楊銳長的太帥,從小女孩到中年婦女,看見了都願意多聊兩句。
楊銳閒着也是閒着,就站定在門口,笑道:“我一個人來的,有人幫忙付房費。”
平江飯店是平江本地最好的飯店,房費對普通人來說可是天價,普通房間一晚要十塊左右,套間要二三十塊,外賓住的後樓就更貴的,而且只收外匯券,一晚就要近百元,但有此時少見的空調和暖氣,暖氣沒人住的時候也燒,且沒有單另的關閉閥門,以至於收這麼多錢的飯店很快就進入了虧損模式。
相比之下,平江好點的招待所,一間房只要幾塊錢,且大多數都能與人合住,也就是一個房間四張牀或三張牀,平均每人一塊錢左右,住大通鋪就更少了。當然,招待所就不能期待獨立衛生間和24小時熱水了。
所以,現在的平江飯店雖然還趕不上30年後的二三星酒店,總歸算是能夠滿足基本要求了,若是放輕鬆心態,無視服務員的惡劣態度,住的還算舒服,至少,六七十平的套間面積,比許多領導幹部的房子都大。
女漢子大姐,上上下下的打量楊銳,問:“你是哪裡人,一個人來平江做什麼?”
“我不是間諜,大姐。”楊銳苦笑。如今遇到陌生人,最討厭的就是受盤問,人們都有刨根問底的愛好,而且毫不掩飾,實在令注重隱私的楊銳苦惱不已。
“叫我韓大姐好了,光叫大姐,讓人家以爲我們真是姐弟,我兒子都快和你一般大了,就是長的像他爸,抹三層油,也沒你這麼白淨。”
楊銳乖乖的道:“韓大姐。”
“你叫什麼?”
“楊銳。”
“來做什麼?”
“您又變成審問了。”
“不審問,不審問,你這個娃娃怪的很……”
“您比我也大不了幾歲,我怎麼就變成娃娃了。”楊銳翻着眼皮。
韓大姐一聽卻高興了,摸着臉說:“怎麼沒有大幾歲,我都小四十歲的人了,再過兩年把我大女兒嫁出去,就可以安安穩穩的抱孫子了……我是不是看起來特年輕?”
“是挺年輕的。”楊銳順着她的話說。人家可是大戰過服務員的,儘管敗了,卻雖敗猶榮,應該是位彪悍的大媽。
韓大姐笑眯眯的,說:“小小年紀,挺會說話的,對了,你晚飯有人準備不?一個人的話,不如和大姐我去蹭好吃的。”
“蹭吃?”
“可別不好意思,外國公司的晚會,裡面的東西都是隨便吃的,知道不?像是午餐肉,一盤一盤的往上端,隨便你吃。”韓大姐說着先嚥了口水。
別管現在人的生活條件怎麼樣,光是“隨便吃”一點,就夠吸引人了。
自助餐之初,也是如此具有誘惑力的。
楊銳於是確定了這位也是參加捷利康舞會的,雖然韓大姐的重點是舞會上的食物。
不過,只是想想一盤盤衝進人羣的午餐肉,楊銳頓時對舞會的性質有了新的認識,跳舞顯然是爲了消食吧。
這樣的場合,又怎麼可能有人真的去跳舞,除非撐的吃不下了,纔會想辦法動一動吧。
接着,楊銳又想到對方的身份,於是乾脆問道:“韓大姐是做什麼的,能參加外國人的晚會。”
“我是天津製藥三廠的廠長,和我們的主管市長來的,他住後樓。”
“您是廠長啊,真厲害。”
“厲害什麼,我們就是一百多人的小廠子。”雖然在製藥和生物工業中,100多人已經不算小規模了,但國內的規模判斷卻是統一的,當隔壁工廠上萬人的時候,100多人的廠子,還真的只能叫小廠子了。
“天津製藥三廠啊……”楊銳琢磨了起來。
在的印象裡,捷利康在天津也是有投資的,這在與國醫外貿的談判中,始終是楊銳利用的一個要點。
但是,捷利康投資的具體是哪個工廠,或者和哪個工廠合作,楊銳就不清楚了。
韓大姐卻沒有保密的意思,大大咧咧的道:“就是個小廠子,一廠是嫡出的,二廠是妾生的,我們三廠就是通房丫頭生的。”
楊銳“噗”的笑了出來:“你不是說有主管領導跟着嗎?”
“我還是第一次跟着他出差,結果你看看,人家住後樓,我住前樓。”
“你們是來和捷利康談判投資的?”楊銳自然有此想法。
韓大姐點點頭,又瞪大眼:“你怎麼知道?我可沒說捷利康啊。”
楊銳靦腆的一笑:“我也拿到了捷利康的邀請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