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陳再回北@京的時候,已經是三個星期以後的事了。
從京城到昆@明的綠皮車雖慢,幾天也就能有一個來回了,但是,組織貨源和準備車皮,耗費了老陳大量的時間和精力。
100噸的茶葉,光是火車皮就用了三個,裝的滿滿當當的,纔算是勉強完成運輸。
而爲了搞到這三個火車皮,老陳也是費了九牛二虎之力。
這也多虧了他是昆@明茶廠的廠長,才能找到鐵路上的關係,否則,就算是提着上好的老茶,也沒人給他行這個方便。
按部就班的申請車皮的話,半年以後運貨,就算是快的了。
80年代鐵路運力的緊張,在後世是很難想象的,這是一個用東風車拉貨,一個月賺兩三萬元的時代,可以想象運價連汽車十分之一都不到的火車皮,是何等的緊張。
費了這麼大的精神,當陳廠長與兩名幹部找到離子通道實驗室的時候,門房陳大爺的一句“楊教授不在”,瞬間就讓老陳的嘴角起了泡。
他的腦海裡,也瞬間翻滾起來:
100噸的茶已經運到了,要是楊銳不要的話,難道還能運回去不成?
京城人氏可都是認龍井的,這麼多的普洱茶,想要在京城裡賣掉,那是極其困難的……
好在還有10萬塊的定金。
想到此處,老陳稍微穩了穩,問:“楊教授怎麼不在了?我們說好的今天要見面的啊。”
“怎麼說話呢?是這會兒不在了,呸,是這會兒出去了。”秦大爺的京腔兒說了兩句,一副懶得計較的模樣,道:“你有預約?”
人在屋檐下,老陳輕低頭,說:“有,我給楊銳打電話了,都說好了,我把貨都拉來了。”
“我看看。”老秦對陳廠長沒什麼印象了。離子通道實驗室人來人往的,他記憶力再好,也記不住對方是誰。
老秦翻開記事本,再道:“勞煩給我您的證件。”
“給您。”老陳連忙遞過去證件,又遞出一根菸,笑道:“勞煩您了。”
“煙不用再給了,都有。”老秦說歸說,煙還是接了過來,並且順手給點上了。
陳廠長立刻有些安心了,站着等老秦做事。
十幾秒後,老秦翻到後面,道:“這裡有個預約,說是茶廠的陳廠長,是您吧。”
“是我是我。”老陳連忙點頭。
“你是晚上19點啊。”老秦指指日頭道:“這還有好幾個鐘頭呢,您來太早了吧,要不說楊教授不在呢,得了,您就等着吧,晚上7點前,提前個幾分鐘來,給您預留三十分鐘了,嘿,挺長的,別給誤了。”
老陳也是見過許多忙碌的領導的,此時驚訝的問:“楊銳一天都要忙着了?”
“我不知道主任一天干嘛,反正,人家有事吧。”老秦心道:難不成把做實驗的時間都給你騰出來聊天了?
他也是離子通道實驗室的老人了,知道楊銳每天的行程是滿滿的,再說兩句,都是將老陳給勸回去的。
陳廠長也是沒辦法,就只好退出老陳的視線。
但是,他人是沒有離開的,就在跟前找了個道牙蹲了下來,順手掏出一根菸來,一邊抽一邊等,間中除了被清潔工批評了兩句,再沒有其他人干涉。
每天都有蹲在北大里的盲流,保安看着面相和善的,通常都是不加詢問的。
北大的學生更是不在乎,他們身邊的同學裡有的是比盲流奇怪的,像是哲學系的孩子,拉出來就沒兩個正常的,能安安靜靜的蹲在道牙子上的,都算是腦袋沒折騰壞的。
這一等就是五六個小時的時間,到了下午一點多鐘的時間,老陳終於看到了楊銳騎着自行車回來了,想到跟前去報名,想想又給蹲下了。
既然是約好的7點鐘,他也不敢橫生枝節,萬一楊銳惱羞成怒,不要這100噸貨了,他可就要抓瞎了。
國企做事不比私企,私企只要不虧錢,把貨拉回去就好了,國企這麼做就麻煩了,最麻煩的還是車皮,老陳在省內還能拉下臉皮找到人,在大京城裡再找關係,就沒那麼容易了。
到時候,茶葉要是給弄壞了,那可就更糟糕了。
陳廠長腦海中迴盪的都是各種最壞的可能,他沒辦法不這麼想,現在的普洱茶在北方,實在是沒什麼市場。雖然有一些人是喝這個的,但是說起茶來,大家講的依舊是龍井碧螺春,講的是春茶和雨前,以至於原本沒有類似概念的普洱,都要裝模作樣一番。
再者說,就算是楊銳願意喝普洱,也沒有喝100噸這麼多的,除非是用來販賣……
如果說,是其他人提出類似的要求,陳廠長還會有所考慮,可是,諾貝爾獎獲得者販賣茶葉?就算販賣,也沒必要販賣普洱啊,他拿龍井難一點,毛尖什麼的還不是輕輕鬆鬆?
要是楊銳真的用來販賣,陳廠長心裡還更樂意,這麼大的銷售員,打着燈籠也找不到吧。
然而,自家人知自家事,全國一年銷售的普洱茶的產量纔多少啊,100噸的普洱,趕得上港澳地區一年的用量了,人家可是多少家茶行一起賣的,還有囤起來的量……
陳廠長越想越不靠譜,越想越是心焦,嘴裡的水泡不僅不見好,甚至還惡化了。
“廠長……”
“幹什麼?”
陳廠長猛的一聲,將喚他的幹部給嚇了一跳。
“時間到了。”同來的幹部指了一下手錶,道:“還有一刻鐘到七點鐘了。”
“我們過去。”陳廠長整理一下一副,刺溜一聲,捂住了嘴。
他嘴上的水泡痛起來了。
然而,100噸的茶葉,是企業半年的產量了,陳廠長不敢怠慢,三步並作兩步的到了離子通道實驗室門前,先給門房秦大爺遞了一根菸,再問:“楊教授回來了吧。”
“在裡面呢,你到會客廳等吧。”秦大爺給指了位置,也沒多說什麼。一天到晚來的人有的是,他沒用國營商店的態度,已經是培訓後的結果了。
陳廠長默默的點點頭,嘴裡的水泡,已經痛的他說不出話了。
“陳廠長來了。”會客廳裡,楊銳正笨拙的泡着茶,看見了就站了起來,態度極好。
面對這麼好態度的楊銳,陳廠長的心又緊了緊。
在他的印象裡,收款的時候,遇到好態度的老闆,可不一定是好事。
“楊教授。”陳廠長坐了下來,寒暄兩句,就看着楊銳泡茶。
這一看,陳廠長就更着急了。
你一個完全不會泡茶的人,買100噸茶葉是玩什麼?
“要不您來泡?”楊銳被陳廠長看的不好意思了。
“好。”陳廠長言簡意賅,坐到位置上,熟練的燙杯擺茶。
茶過三巡,兩個人都沒說話。
陳廠長是不知道該說什麼,加上嘴上有泡,難受的不行。
楊銳是正在試着品茶,沒功夫聊天。
也是喝過了最好喝的三泡以後,楊銳才注意到陳廠長的表情,不禁疑惑的問:“您是哪裡不舒服嗎?”
“嘴上起泡。”陳廠長艱難的道。
“潰瘍啊。”楊銳自然而然的點點頭,又端起了茶杯,接着問:“您說茶葉運來了,現在到哪裡了?”
“在車站倉庫。”陳廠長沒想到柳暗花明又一村,立即覺得嘴也沒那麼痛了。
“茶葉好嗎?”
“都好,絕對不會有問題。”
“那行,我讓老薑去驗貨。”楊銳緊接着就打了電話。
陳廠長頓時覺得上火的病症減輕了許多,只要拿貨就好,至於剩下的貨款,他反而沒那麼着急了。
楊銳卻不是個做生意的人,他等姜志軍來了,就從辦公室裡提出兩個大提箱,順手打開來,道:“老薑點一下,剩下的就交給你了。”
40萬元的大團結,厚的像是百元鈔票時代的四百萬一樣,分別裝在兩個箱子裡,感覺居住面積極其擁擠。
陳廠長盯着他們,嘴上的泡,似乎都莫名其妙的好掉了。
“我一會要去見捷利康的代表,陳廠長,您要是還有茶葉,還可以再多送一些過來。”楊銳將茶喝完了,見陳廠長還沒有說話,以爲他是沒有茶了,就笑笑告辭了。
等人走了,陳廠長才猛然反應過來,我手裡沒茶了,其他廠還有啊。
現貨交易,這是多大的情面?
陳廠長想到此處,心臟怦怦的跳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