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銳對營銷的概念,全然來自書本和影視作品,唯一的實踐就是四處張貼小廣告,還因此被撞的穿越了。
對西捷製藥廠的輔酶結晶,楊銳儘管看好,也不覺得它能賣出多高的價格,畢竟,這不是直接面向消費者的藥品,而是賣給製劑廠的。鑑於純度和質量,製劑廠也許會提高一點價格,譬如10%或者15%,但也就僅此而已了。
因此,楊銳完全不能理解庫珀的激動。
他一如既往的展示發育成熟的輔酶q10的結晶,一如既往的與特拉普討論結晶的構造。
已經仔細研究過西捷工廠的結晶的特拉普,對於產品的均勻程度更關心,很快挑選了幾個批次,讓人將所有的產品都送過來。
不長時間,漂亮的橙黃色結晶,就擺滿了桌子。
“產量增加了不少呢,我現在也有點羨慕你了,楊銳先生。”特拉普用有點誇張的語氣,邊說邊看。
楊銳笑而不語。
最新幾個批次的輔酶q10,已經增加到400多克每次了。換言之,原先月產30千克的標準,很可能就此提高到40多千克。
每年落在楊銳手裡的利潤,也會從近百萬美元,增加到150萬美元的龐大數字。
就今年剩下兩個月來看,楊銳至少能得30萬美元。
而捷利康的本錢,不到明年中期,就能收回。顯然,無論是捷利康還是國醫外貿,都小看了這項技術革新。
特拉普身爲捷利康的首席技術官,也不可能拿到如此龐大的薪金,說一句羨慕,也不是純粹的調侃。
庫珀卻沒有放棄他的營銷策略,趁兩人聊天的空隙,道:“楊銳先生,如果採用我的方式,您賺到的錢會增加的更多。”
“你爲什麼想要說服我?我可不管怎麼銷售的。”楊銳有點奇怪的回了一句。
庫伯正了正衣襟,道:“我需要一名股東來傳遞信息,西捷製藥廠的輔酶q10很可能會在歐洲和美洲地區銷售,那樣的話,我的方案將無法提交。”
“你怎麼知道我是股東的?”
“我查了華銳製藥的一些公開信息,然後問了幾個朋友。”庫珀笑笑:“我在亞太區還是有幾個朋友的。”
楊銳估計,自己的資料也不會被捷利康嚴格保密,雙方也就是普通的合作關係罷了,某些談判代表團的人,說不定酒後閒話就把自己給賣掉了。國內沒有一點風言風語,恐怕要多虧嚴格的輿論管制。
想到此處,楊銳無所謂的問:“你想通過我來傳達消息,但我沒有營銷經驗,我怎麼判斷你的方案是否值得傳達?”
這個問題把庫珀難住了,他想了一會,道:“如果我的方案成功了,您的收益會大大增加,失敗了,輔酶q10的銷售也不會受到影響。請您相信我,這是一個正確的決定。”
“以股東身份推薦的人,採取的方案卻失敗了,結果會很尷尬吧。而且,實施你的方案本身,應該會有成本吧。”楊銳可沒有被庫珀的“中藥式理論”給說服,吃了沒壞處,說不定有好處的東西多了,難道都能塞到嘴裡去?
庫珀爲難的看向特拉普,大約是求助了。
特拉普聳聳肩,道:“庫珀在公司裡是有幾分名氣的,或許可以聽聽他的方案。”
庫珀鬆了一口氣,道:“我去年的獎金有45萬美元,有兩款新藥採取了我的方案,銷量超過預計,我的方案不會讓您吃虧的。輔酶q10在目前的市場上是供不應求的商品,我們需要考慮的只是能不能賣的更貴,所以,即使我的方案失敗了,也不妨礙公司將之當作正常銷售。當然,銷售成本是存在的,但我覺得,這樣的風險是值得的。”
楊銳不像是18歲的中學生,更像是對待學生似的,打量着庫珀,旋即道:“好吧,說說你的方案。”
庫伯坐直了道:“我準備把您生產的輔酶q10的結晶,展示出來。”
他有點興奮的說:“我們可以在各種媒體上打廣告,說明輔酶q10的功能的同時,將‘大’就是高純度的概念灌輸給消費者,接着,我們可以將原生的結晶,就是它們,給每一個藥店和銷售點一個,用精美的玻璃框裝飾起來,打上燈光,就像是展示中的鑽石一樣,到時候,您覺得會發生什麼事?”
“銷售成本劇增?”楊銳略顯幽默。
“不錯的答案。”庫珀哈哈笑了兩聲,繼續道:“我認爲,消費者的選擇,一定會給製藥廠巨大的壓力。如您所知,現在的輔酶q10完全是供不應求的,價格也非常的高昂,能夠消費它,用它做輔助藥物的,一定是有錢人,如果有高純度的,感覺上更好的輔酶q10,我認爲,他們寧願多花錢,也會買我們的產品。如此一來,作爲原料商的我們,也就變成了一個終端市場認可的品牌。”
“聽起來不錯。”楊銳不得不承認,這是一個可行的策略,雖然執行起來有些複雜,但在歐美地區,捷利康的實力足以應付了。
“如果您不反對方案的話,請您簽上自己的名字,寄給捷利康總部,我明天就返回英國,說服他們。”庫珀說着拍拍腦袋,道:“文件在我的公文包裡,我放在了更衣室。”
“沒關係,我們出去以後再簽字。”楊銳不能分辨庫伯的方案是否真的能創造利潤,但有這樣的創意,推薦一下卻是值得的。
能否實施,就是專業人員的事了。
……
田世昌認真的工作,直到西堡肉聯廠6點鐘的鐘聲響起,才擡起頭來,確定最後一批輔酶的生產正常,接着向班長賀海川報告一聲,飛一般的去更衣室換衣服。
他有一天的假期,準備回家一趟,如果不跑快點的話,西堡肉聯廠前往鎮上的班車就沒有了。
賀海川笑呵呵的應了一聲,拿過田世昌的記錄板,檢查一遍,發現沒有紕漏,又將之塞了回去,轉頭去做自己的事了。
西堡肉聯廠的班車是掛了蓬的卡車,沿着輪胎的縱向有兩條長板,算是座位了,來的早的人先坐,來的晚的人站着,每天都需要兩三輛卡車,來往數趟,才能把前往鎮裡的工廠職工拉完。
如果天上有衛星觀察的話,所有的國企工廠都像是大兵營,每天有漆成綠色的軍車來來往往,坐在裡面的人也大多身着近乎一致的服裝。
田世昌略顯拘謹的站在篷車的中間,手拉着鋼骨架,身子隨着車輛的顛簸,不停的搖搖晃晃。
辛苦的工作很快讓他昏昏欲睡,耳邊的噪音也像是天邊傳來的雷聲,儘管很大,卻不能引起他的注意。
“喂!哥們!”一人用手指戳了戳田世昌,笑道:“怎麼累成這樣,坐這裡算了。”
給他讓座的是個年齡相仿的工人,穿卡其色的工服,上面還能看到一些血跡什麼的。
田世昌連連擺手,不好意思的道:“不用坐了,站會就到了。”
“不都是站會就到了?給你坐回,眼睛都睜不開了,幹什麼了?”卡其色工服的工人站起來順手一拉,就把田世昌給拉到長凳上了。
兩邊的工人友好的讓了讓,讓田世昌能坐穩當。
“多謝啊。”田世昌帶着學生的靦腆,頗有些不好意思。
車裡還有年紀較大的工人,有的人乾脆就搬着馬紮,坐在靠裡的地方,整個車廂擠歸擠,但因爲都是一個工廠的人,倒是不覺得難受,只是肉聯廠特有的味道,充盈着鼻腔。
“我佘石德,聽過楊家將的評書沒?佘老太君的佘。朋友都叫我佘石頭,分割車間的。你是哪裡車間的?怎麼沒見過?”穿着卡其色工服的工人扯着嗓子喊,眼中帶着好奇。
周圍的幾個人也都看過來。
田世昌不太適應這種聊天氛圍,搓着手,道:“我叫田世昌,是西捷製藥廠的,才上班三天。”
“合資廠的?我說衣服乾淨的像新的一樣,就是新的啊。哎,我說,人家都傳你們廠工資高,是不是真的?”佘石德的手抓着杆子,身子隨意的左搖右晃。
田世昌摸摸腦袋,道:“我也不知道高不高?我剛上班。”
“你們一個月多少錢?”佘石德直接就問了出來。
不打問薪水,或者說,不問賺多少錢,那是外企、私企和個體戶大行其道以後的風格。在80年代,所有人都是有單位的,同工齡同學歷同職稱的人,工資都是一樣的,要是有一毛錢的差別,工人就能跑到財務科拍桌子。所以,這個年代問薪水,就等於問行業工資似的,屬於聊天的正常範疇。
田世昌也沒得到不能說的指示,就道:“工資大概50塊吧,獎金說不定。”
“怎麼是大概?你能拿多少?”
“我也不太清楚,因爲沒有拿過工資,他們說每月50塊工資,所以就是大概了。”
聽到的人,有的發出鬨笑,有的卻更加好奇了,問:“你是現在拿50塊,還是轉正拿50塊?”
“現在50塊吧。”
佘石德“噓”的一個口哨,罵道:“不用做學徒工?這麼好啊,我一個月才24,轉正也就30多。”
田世昌縮了縮脖子:“我現在就是學徒工。”
車廂裡瞬間靜了一下,繼而是繽紛的議論和提問:
“學徒工就50塊?真的假的?”
“轉正多少錢?”
“多久轉正?”
“老商家的娃子不爭氣,吃虧大了。”
“轉正是一級工?那四級工得多錢?”
“人家合資廠不講究這個,不論職稱不是?”
“不論職稱怎麼給錢?想給多少給多少,不是亂套了?”
田世昌哪經歷過這種,被幾個老孃們問的眼睛都不敢眨,一個個低聲回答:“轉正多錢沒說,大概一年轉正,我沒問過,有沒有職稱我也不懂。那個香港人大舌頭,說話聽不清楚。”
最後一句,把些人惹笑了,佘石德更是好奇萬分,用腳碰碰他:“喂,還有啥福利?都給說說?”
“沒說福利,有時候有獎金吧,我也說不上來。”田世昌被問的一臉苦色。
“獎金多少?”佘石德追問。
“我不知道應該多少,就發了一次,給了50塊。”田世昌捂了捂口袋,生怕裡面的錢跑了。
“發了一次……”佘石德一琢磨就不對了,問:“你們就上三天班,就給了50的獎金?吹牛的吧?一個月50塊獎金也厲害的很了。”
80年代初的許多國企工廠還是很紅火的,生產好的時候,一個月的獎金髮的比工資多,也是有的。逢年過節的福利價值,也經常有趕得上工資的時候。西捷製藥廠新建,當月發放50塊的獎金,也不至於讓人奇怪。
不過,工作三天就給了50的獎金,這種發放模式一定是非國企的。國企裡面,可是要算了再算,然後到了發薪日,一併給出的。
田世昌被說的臉紅,爭辯道:“不是……是因爲領導參觀,說我們表現好了,就給發了獎金。”
爲了避免被說吹牛,青澀的田世昌更是翻着口袋,將裡面的五張大團結都給拿了出來,道:“你看,我正要去鎮上割幾斤肉,買點糖回家去呢。”
佘石德倒吸一口涼氣,盯着五張大團結看了半天。肥豬肉一斤才一塊多,出門上街的人,很少有拿兩張大團結的,對小年輕來說,攢一年的錢,也不一定能攢出50塊出來。
旁邊的大娘趕緊把田世昌的手給塞了回去,熱心的道:“出了廠子,可要小心着別人,現在小偷小摸的不少,還有當街搶錢的,你要買東西,拿點零錢裝外面,用完了,找個廁所什麼地方,抽一張出來,可不敢再這樣掏出來。”
“是,是……”田世昌連連點頭,小心的將錢給塞了回去。
佘石德羨慕不已,嘟囔道:“早知道我就報名去西捷廠了,萬一選中就舒服了。”
大媽呵呵一笑:“知道選中的都是什麼人?你去了也選不中……對了,你們是後面去的吧?我們廠裡去的人,一個月拿多少?”
後面是問田世昌的。
“工資和我們一樣,沒獎金。”田世昌低着頭整衣服,說了一句,突然發現車廂裡的聲音又沒了。
佘石德表情古怪,問:“真沒獎金?爲啥?”
“說是獎金只給一線工人發,他們幾個都是坐辦公室的,就沒有。”田世昌越說越慢,旁的人的表情也越來越怪。
佘石德再問:“以後都不給發,還是這次不給?”
“說不上,楊銳的意思,是先培訓,培訓以後願意上一線的,就給發,坐辦公室的,還是不給發。”田世昌對此瞭解的不少,他們自己也討論了好半天呢。
佘石德“撲哧”一聲給笑了出來,罵道:“再讓李鑫他們吹牛,坐辦公室坐掉了50塊,屁股夠金貴的。”
車廂內亦是一片笑聲。工人們從來都不掩飾自己對辦公室人員的鄙視,儘管有機會的時候,工人大都願意坐到辦公室裡去,但這一次,能進西捷工廠的幾乎都是廠領導的子弟,早有老工人到行政樓裡罵過街,只是沒解決問題罷了。
聽到在西捷工廠坐辦公室的人過的不好,大夥多少是有些舒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