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來了。”楊銳喊了華銳的皇冠,將自己送回到什剎海的宅子裡。
現如今,北大自己的小車都沒幾輛,楊銳也不好用科研經費買車,偶爾用到的時候,他就乾脆叫華銳的車過來,倒也用的順手。
“回來了。今天這麼早。”景語蘭也是剛剛下班不久,坐在院子的葡萄架下面看着書,葡萄架是新栽的,旁邊就裝着好幾盞燈,看書也方便,晚上出來也方便。
楊銳將包丟到架子上,換了雙寬鬆些的布鞋,道:“今天提前休息了,明天再開工。”
“再開工?又要做新項目了嗎?這麼快?”景語蘭也是熟悉了楊銳研究所的流程,一下子就聽了出來。
楊銳點點頭,嘆口氣,道:“沒辦法,不做新的項目,人家就要追上來了,以前付出的努力全白費,這誰能受得了。”
“還以爲你能休息幾天呢。”景語蘭頗爲無奈。
“做科研的就是這樣,放假可以,度假是沒有的,有時候打一個盹起來,就發現天地換顏色了。我們現在是花費了這麼多的精力,做出了構象,但是,只要論文一遞出去,所有人都能看到了,要是因此被人搶先做出了晶體結構,我就要吐血了。”楊銳對科研界的殘酷認知,同樣是超過認知的。
並不是所有的諾獎,都在高度競爭的領域。
但是,高度競爭的領域,是非常容易出諾獎的。
g蛋白偶聯受體領域,就是典型的高競爭圈子,像是鬆島恆,完全是通過離子通道實驗室購買儀器,而察覺到離子通道實驗室的研究進度的。這種探查模式,在非重點的科研領域是看不到。
資源的集中與注意力的集中,造成了重點領域的競爭往往趨於白熱化。
國際上現行的這種科研競爭模式,其實很像是足球聯賽。
假設做出100%的清晰構象就等同於拿到了聯賽冠軍,可是,就整個聯賽來說,難道只有拿到冠軍的球隊付出了成本嗎?
整個聯賽的球隊,其實都付出了成本,然而,獲得聯賽冠軍的球隊,終究只有一個。所以,聯賽冠軍的價值,是不能以冠軍球隊的投入來衡量的,而是要以整個聯賽的成本來衡量,更進一步的說,僅僅以最高級聯賽的成本來衡量都不夠,還要加上低級聯賽的成本,因爲許多低級聯賽的存在意義,其實就是向上級聯賽供應原料。
當然,無論是沒得冠軍的球隊,還是低級聯賽的球隊,也並不是毫無所得的,就像是沒有做出最終成果的科研實驗室,他們也是得到了一些成果的,不論是發表了論文,還是訓練了研究員,總歸是有些收穫的。一些低級實驗室更是想得開,譬如許多985平均水平以下的高校,他們就沒有想過要放個大衛星,身處低級聯賽的他們,就算是參與到這種激烈戰事中來,所求也不過是做出些許的成績,再能發表一兩篇高級點的文章就是了。
但是,所有這些彌補性的方案,都不能遮掩強勢的馬太效應發揮作用。
冠軍得到的不僅僅是勝利者的榮耀,還有失敗者的血肉。
失敗者所得的,連安慰都算不上。
楊銳雖然不願意連軸轉的做科研,亦是身不由己,好在他的論文尚未發表,而論文遞出之日,纔是新一輪競賽開始之時。這讓楊銳本人有了些許的空閒。
他搖搖頭,也坐到了葡萄架子下面,道:“我今天休息一下,明天后天都可以回來,大後天不一定,但到下週,就不回來了。”
“又要加班?”
“實驗室的研究員們明天就開始加班了,我還能清閒兩天,不錯了。”楊銳其實可以將論文壓的時間更長一點,從而爲下一階段的項目爭取更多的時間,但是,這樣做的風險是極大的。
首先,同領域其他的頂級實驗室都是資源充沛的主兒,人家不會幹等着你的論文出來,而是會像是試運行似的,將項目運轉起來。事實上,現在大多數的頂級實驗室,本身就運行着g蛋白偶聯受體的項目,無非是進度緩慢,被楊銳搶了先而已。
其次,楊銳隱瞞了一些項目發現,其他實驗室也可能做了相同的事。
所以,在消息已經傳開的情況下,楊銳如果繼續壓着論文不發,他們第一個要面臨的問題,就是谷強的“一鍋攪”發明,有可能被人搶先。
而在“一鍋攪”的發現之外,離子通道實驗室還積攢了更多的發現,尚未發表論文,考慮到這些論文的價值都很大,楊銳自然不可能讓它們被輕易的銷蝕了。更不要說,這些論文才是蘇先凱等研究員的最大收穫,與最大報酬。
某種程度上,搶先發表論文,纔是現在的最大任務。
景語蘭雖然不是很明白楊銳的工作,但她就在大學裡上班,耳濡目染的也知道科研的忙碌,甚至將之看做是正常情況,問上兩句,也就笑笑道:“那我明天給你做牛肉吃,今天晚上來不及了,吃點清淡的吧,熬粥怎麼樣?”
“好啊。”楊銳不是很喜歡喝粥的人,不過,景語蘭熬的粥味道也還不錯,倒是勉強能對付着墊墊肚子。
景語蘭本人卻是喜歡喝粥的,看楊銳樣子,不禁笑了一下,道:“看你不情不願的,我炒一個肉菜好了。”
“別那麼麻煩了,讓史貴店裡送過來好了,要大師傅做個魚香肉絲,做個麻婆豆腐,人工外賣。”楊銳最後加了一句,有些好笑。
別看現在做飯店生意的有許多個體戶了,可要說願意送外賣的,那是一個都沒有。
現在的飯店生意實在是太好了,只要是願意做飯店的,能做起飯店的,不說是顧客盈門,坐個半滿也總是不難的。再加上廚師的數量不多,僱人艱難,堂吃的生意都做不完,更勿論外賣了。
反而是以前的國營飯店,若是面子夠大的話,偶爾能請師傅來做個席面之類的,就像是把餘先堯請到實驗室裡一樣。楊銳有錢也有面子,請也是能請到的,可要說請就請,也是有些麻煩的。
當然,外賣不能流行的主要原因還是大家手裡沒錢,外加聯絡困難。
在後世人眼裡,叫外賣的手法實在是有太多種了,從最基礎的打電話發短信,到qq微信,再複雜一點的網絡點餐和手機app,有一個算一個的,都是極容易的方式。
但在86年的中國,私人裝得起電話的,基本都集中在北上廣深這樣的大城市,差一點的省會城市,除了官員家庭,幾乎見不到電話機。
私人小飯店更不用說了,別說有沒有錢,安裝的條件都不一定具備。
結果到了現在,唯一能讓楊銳隨便點外賣的店,就是自家有股份的飯店,這讓楊銳免不了覺得好笑,從他的角度來看,史貴的飯店的重要性,與其說是能夠帶給他多少盈利,還不如說是能夠帶來多少方便性。
景語蘭讀書的時間久,原本就不是很擅長廚房裡的事情,說起來,她也覺得大師傅做的菜更好吃,想想就去打電話了。
楊銳隨手從窗戶邊,撿了本書,也在葡萄架下面躺着了。
經過設計裝修以後的四合院,既保留了傳統四合院的和諧之美,又做了許多現代的方便性改造,楊銳喜歡的窗牆書櫃就是一個,被拆掉的半面牆變成了可旋轉的木製書櫃,無論是屋內屋外都能方便的取閱。
楊銳看書的習慣是看到哪裡算哪裡,並不強求看完一本書,他現在也是如此,抽出來一本,翻開就看,照樣看的津津有味。
景語蘭打了電話回來,見楊銳在躺椅上舒服的伸腰,不禁一笑,將適才看了一半的小說拿起來,順勢躺在了楊銳身邊。
兩人緊挨着,各自讀各自的書,卻是身心舒暢。
不知過了多久,天色將暗,敲門聲才響起來。
楊銳看了下表,笑道:“今天還挺快的。”
自助餐廳是開在五道口的,做好了用車送過來也得一會的功夫。
景語蘭一躍而起,說:“我去開門。”
她是不好意思讓人看到自己和楊銳躺着,實際上,又哪裡看得見,這樁什剎海的房子是兩進的,前面一進就是用來隔絕外人的,中間的一道門不開,大門外面啥都瞅不着。
“我佈置個桌子,就在院子裡吃吧。”楊銳也將書給放下了,忙活了一天,他也是餓了。
半分鐘後,大門洞開,景語蘭驚訝的聲音卻是傳了過來:“楊銳,是送禮來的。”
“送什麼禮?”楊銳有些奇怪。
“楊銳先生,我是鬆島恆呀,給你帶了一些年貨。”鬆島教授用的是英語,但音色音調就像是太君下鄉,給老百姓講道理一樣溫和。
楊銳擡頭望了望天,心道,離過年還遠着呢,哪有現在送年貨的。
鬆島恆卻不管這個,喊的聲音更大了:“楊銳先生,我讓人先將東西搬進來了,外面的車道太擠了。”
說話間,就聽到了重物落地的聲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