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堡中學。
鴻睿班。
曹寶明做題做的脖子撐不住腦袋,用左手託着下巴,歪歪扭扭的坐着,手裡的筆卻在不停的移動。裸露在外的粗壯肌肉上,積着一滴又一滴的汗,也沒時間擦一下。
“噹噹。”
擺在窗臺上的座鐘整點報時。
幾名小組長立刻站出來收試卷,同時將講臺上的新試卷拿起來,再分發下去。
試卷是要源源不斷的做下去的,想上廁所或者休息的學生,必須加快答題的速度,搶出時間來去。
一名老師進來,將試卷給抱起,同時通知道:“10點鐘講英語卷。”
每做兩份試卷,就是老師們的講題時間。按照楊銳的要求,通常會有兩名老師同時批閱試卷,這樣,只需要一個小時,前一份試卷就能批閱出來,順便排定名詞。
對於一小時前做的試卷,學生們亦是記憶猶新,此時講題,效果自是最好的。
只是這樣一來,學習的壓力倍增,尤其是連續不斷的排名,放在後世,不定被媒體和記者怎麼呵罵。
好在銳學組的學生並不在乎。
需要素質教育的是富二代和官二代,西堡中學和它附近的學生需要的是改變家族命運,掙脫貧窮的禁錮的契機。爲了成爲富一代和官一代,區區做題又算得了什麼!
當然,這種雄心壯志,學生們也只敢在心裡想一想,絕不敢宣之於口,以免被笑眯眯的楊銳施以更重的負擔。
自從楊銳說服校長,外聘了教師以後,鴻睿班的負擔就在不斷的加重了。他們要完成楊銳佈置的試卷,每天的數個小時的連續考試,從來沒有間斷的。各科老師也不會放棄佈置作業的權力,從而令題海的範圍不斷增加。
唯一的利好,是隨着題海的擴展,學生們遇到相似或相同題目的時候越來越多。楊銳也允許他們只列公式而不做解答。
省去龐大計算量的情況下,每天上百道題才能勉強做下來。然而,一旦遇到專門的計算訓練的時候,鴻睿班的學生又得叫苦連天。
鴻睿班日趨正規化的結果,是學生們的自由時間越來越少,從每天睡七八個小時,壓縮到每天睡6個小時,從2個小時的自由時間,縮減到半個小時……
銳學組內除了楊銳以外,沒有一名學生是適合科學研究的,換言之,銳學組內的學生,沒有一個是適合80年代應試教育的天才少年。
那種成天睡大覺,然後能考滿分的超常少年,從未出現在銳學組中,取而代之的,只能是不斷的訓練和再訓練。
將高考會出的題,全部做過,並能順利解答,是題海戰術的目的,其實也就是普通學生唯一能夠掌握的應試技巧了。
聰明一點的孩子能舉一反三,進而減少題海的數量,或者增加題海戰術的進度。
不聰明的孩子死磕題海,照樣能夠在高考得到一個高分。
至於最終得到的是高分低能還是高分高能的學生,應試教育不在乎,楊銳也管不着,他是補習老師,不是教育專家。
再者,培養能力的機會多的是,高考紅利卻會隨着時間的推移而變少。參加83年的高考,若是能考入名牌大學,就算不能留在中央部委,進入各省的機關或高校的機會也是非常大的,對這個年代的農村學生,任何一名普通家庭的學生來說,都是鯉魚跳龍門了。但若是再復讀兩三年,結果就截然不同了。
在楊銳不停的洗腦催促和題海戰術下,銳學組的成員是痛並痛苦着。
第二輪試卷,曹寶明做的飛快,也就搶出了10分鐘時間,飛奔去了廁所。
“真想放假啊。”蹲在水磨磚的坑上,曹寶明長長的嘆了一口氣,舒爽的像是吃了冰激淋似的。
“鴻睿班不放假?”隔着石膏牆,隔壁的坑裡有人問了一句。
曹寶明“哈”了一聲,道:“有的人放假啊。當週排名前20就有假,還可以申請去實驗室和工廠,再後面的,就只能做題再做題了,人都做傻掉了。”
“這麼說,你排不進前20了?”
“你不知道那羣人,做題做瘋了。”曹寶明最喜歡的還是臥推,讓他覺得自己有力量,用了用力,他也不管石膏牆後的是誰,自顧自的下抱怨道:“我前幾周,偶爾還能進前20,這幾周根本不行了。看看下午排名怎麼樣。”
“你們鴻睿班的放假了做什麼?”其他班的學生對鴻睿班都很好奇,尤其是高一高二的學生,他們很難申請進入鴻睿班,或者說,現在的鴻睿班慢慢進入了高強度的複習,也不再隨便招人了,外面的學生就更難進入了。
曹寶明撓撓頭,道:“以前多半是睡覺,或者鍛鍊什麼,有些瘋子放假了一樣做題,做自己愛做的。我這周要是進了前20,準備申請去工廠看看。”
“工廠?工廠有什麼好看的?”
“西堡肉聯廠要建一箇中英港合資的生物製藥工廠,特先進的那種,是楊銳主持設計的,我準備去看看,最先進的製藥工廠是什麼樣的。”曹寶明說着舔舔舌頭,然後聽到“噗”的一聲,旋即聞到一股惡臭。
前方傳來淡淡的聲音:“抱歉,中午豆子吃多了。”
曹寶明捂着鼻子,迅速做好善後工作,撤出廁所。
教室裡,外聘來的英語老師於清惠已經開始講題了,看到曹寶明,就用手指示意他坐到位置上,並沒多說什麼。
於清惠是楊銳從縣二中請來的,她有8年教學經驗,正經師範畢業,英語水平又很不錯,在南湖地區算是數得着的優秀教師。不過,優秀教師不一定是受重視的教師,她雖然沒怎麼受到衝擊,可也不受領導賞識,否則也不至於從地區淪落到了縣二中。
當然,要是很受賞識的話,於清惠也不會爲了每月幾十塊的外快,隔日奔波於西堡鎮和溪縣之間。
倒是來到了西堡中學以後,於清惠很讚賞鴻睿班的學習氛圍,她知道學生們沒有規定的課間休息時間,所以總是在每堂課開始的時候,講些非重點內容,這樣,像是曹寶明這樣爭分奪秒的學生,也不至於在聽課的時候掉隊。
鴻睿班的學生也聽的很認真,無論是銳學組正式成員,還是後備組員,都非常清楚,現在的環境來之不易,換另一個學校,哪怕是最好的重點班,也不能有目前的待遇。
大家心裡清楚,楊銳明年參加高考,多數是要考走的,再復讀一年,想有現在的環境是很困難的。
所以,這就是破釜沉舟的一年了。
即使是曹寶明這種性格坐不住的學生,到了上課的時候,也強迫自己認真聽講。
習慣成自然,認真聽講這種東西,堅持一兩個星期,也就不覺得難受了。
於清惠講的飛快,不時的提問。
被叫起來的學生總是大聲的回答,這是於清惠的要求。在大部分學生都只能練習啞巴英語的年代,大聲朗讀英語本身就是一種鍛鍊了。
曹寶明記筆記的同時,期待着課程快點結束,於是不停的習慣性的頓筆。
蘇毅和他隔着過道坐,瞥見他的樣子,低聲問:“急什麼?今天中午輪不到你。”
“我不是急着做臥推……我等着看成績呢。”曹寶明聲音放的更久。
蘇毅“呦”的一聲,道:“你能進20?”
“上週成績,我覺得差不多。”
“怪不得你上週都沒做幾次臥推。”
“卯足了勁呢。”
“想幹什麼?去實驗室?”
“實驗室有什麼意思,我想去工廠,楊銳弄的新制藥工廠。”曹寶明接着聲音提升道:“田世昌去工廠應聘了,你知道吧?”
“知道,他學的挺好的,以前也經常進前20吧,可惜了了。”蘇毅搖搖腦袋,道:“我這次估計要排到40了。”
“一週做三次臥推就好了,中午睡一覺比較好。”
“再說了,就那麼點的時間,爭取來也沒意思。”
“時間不就是擠出來的,算了,等會就公佈名次了,能進20了再說。”曹寶明記了沒多久筆記,就見盧老師拿着本週的名次表進來了。
名次表貼在門後,讓學生們自己去看,曹寶明憑着強壯的身軀,第一時間瞅到了自己的名字:十六名。
“我要申請去工廠。”曹寶明立刻舉手。
何成是十八名,也趕緊舉手:“我也要去工廠。”
“不去實驗室了?”負責記錄的黃仁奇怪的問。
“銳哥在工廠,我去實驗室做什麼,週末開始安裝儀器,知道嗎?全是進口的好貨。”
何成這麼一說,排名在前的幾個人全都有了計較,一個個都申請去工廠幫忙,就連經常選擇回家睡覺的李學工,這次也選了去工廠。
在1982年,能接觸到進口儀器,可是再難得不過的機會了。
第二天一早,報名去工廠的十幾個人,或者騎車,或者搭別人的自行車,一路前往西堡肉聯廠。
西捷製藥工廠,此刻正忙的不可開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