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的韓依柔倒是意外的平靜,正在屋子裡繡着自己的嫁妝,韓家雖是寒門,但俗話說三年清知府十萬雪花銀,韓高陽做了這麼多年的丞相,手裡頭總不可能一個字兒都沒有,她的嫁妝雖然不算豐厚,但也算不得太過寒酸,尤其女子嫁妝除了看銀子以外,還要從嫁妝裡帶過去的衣物等物件看一個女子的女工如何,在這方面,韓依柔是不可能給沐家詬病她的機會的。
前幾次跟沐明誠見了面之後,韓依柔也就認了命了,祁毓是當朝太子,她不過是個御史之女,別說祁毓根本沒給過她什麼承諾,就算是祁毓對她始亂終棄,她也只能自己咬着牙認了,這是沒辦法的事情,她和祁毓根本沒有可比性,她想找祁毓報仇,大概只能等下輩子了,命數如此,她也只能認了。
但一想到沐明誠,韓依柔經不住笑得極燦爛極嫵媚,如果不是她眼中閃爍着砭骨的冷意,這一幕簡直就像是一個女子在思念意中人一般了。
雖然她不能找祁毓報仇,但也不代表她要把所有的仇怨全都一筆勾銷,葉棠花也好,沐明誠也好,全都跟這個沐家脫不了干係,尤其是那個沐明誠,居然敢那樣嫌棄她……她甚至曾經有機會坐上太子妃之位,太子當初都不曾嫌棄她,這個沐明誠居然敢那麼嫌棄她?還拿她和葉棠花那個小賤人相比!
韓依柔撫摸着紅緞子上的鴛鴦戲水,笑得冷意森然。
她動不了葉棠花,還動不了沐明誠嗎?聖上賜的婚,沐家就是再不甘願也只能乖乖娶了她,沐明誠更不可能抗旨休了她,既然如此,那她就是有了一個保命符,有了這道保命符,她還有什麼不敢的?持家難,敗家還不容易嗎?
她不能毀了沐家,還毀不了沐明誠嗎?只要她想,沐明誠這輩子就再也別想過上一天順心的日子!
韓依柔摸着手下那隻鴛,指尖猛地一用勁,指甲在雄鴛脖頸上的兩條繡線之間陷了進去,她輕輕一劃,雄鴛的脖頸就好像被她斬斷了一般,露出了鮮紅如血的緞底。
她收回手指,鴛鴦戲水圖又恢復了平靜,在外人眼裡看來,還是好好的一幅鴛鴦戲水繡品,什麼瑕疵都沒有。
就在這時,門外響起了敲門聲,韓依柔微一挑眉:“誰?”
韓宜年不耐煩地應了聲:“是我!”
韓依柔不置可否,淡淡地自內堂迎了出來,示意小丫鬟去開門,自己則坐在了琴凳之上,不緊不慢地撥着面前放着的一架古琴:“兄長今兒怎麼轉了性子,到這兒來了?”
韓宜年一挑眉,嘲諷的話在脣角轉了幾個彎又咽了下去,她以爲他願意來是怎麼的?他冷冷道:“有件事要知會你,你的婚事只怕要推遲了。”
韓依柔一皺眉,扭過頭去看着韓宜年:“怎麼,皇上賜的婚,沐家也敢說推就推?沐家可真是好大的能耐,好大的膽子!難道皇上就忍得下,哥哥就忍得下?”
韓宜年淡淡掃了她一眼:“冒失莽撞,經了這麼多事,你都不會長點記性?話都聽不全,還在這裡怨這個怨那個?連你都知道聖旨不可違,難道沐家合族都是傻子不成?若沒有萬全的理由,沐家敢觸皇上的黴頭?”
韓依柔撇了撇嘴,勾脣冷笑:“我冒失莽撞?好,那你來說,沐家到底用了什麼樣的理由,能夠讓皇上都無可奈何!”
韓宜年冷哼一聲:“威遠侯夫人死了!”
“什麼?!”韓依柔大驚,她站起身來,直直走到韓宜年面前,“這話可是真的?你確定?!”
“威遠侯府昨晚失火,威遠侯夫人歿了。”韓宜年掃了她一眼,“你橫不能讓沐明誠戴着熱孝跟你成婚吧!”
“威遠侯夫人……歿了?!這、這……那沐明誠豈不是要守三年的孝?三年……”韓依柔臉刷一下就白了,沐明誠居然要將婚事一推三年,三年後她可就是十八歲了,成了老姑娘了……難道她還要在韓家留三年嗎?這樣的韓家,父親頹喪哥哥絕情,她現在整日盼着出嫁,固然有希望能折磨沐明誠的原因在,但也未嘗不是因爲她想要逃離這樣的韓家,韓家已是窮途末路,沐家卻是如日中天……
但現在出了這麼一檔子事兒,婚事一拖就是三年,誰知道這三年裡會發生什麼?韓家是一日日頹敗下去了,如今尚能勉勵支撐她出嫁,但三年之後……
韓依柔滿臉慘白地跌坐下去,怎麼會這麼巧?怎麼會這麼巧!沐明誠現在有了足夠的理由來拖延婚事,可是她怎麼辦呢?沐明誠等得起,她可等不起啊!
韓宜年看着韓依柔這般失魂落魄的模樣便來氣,喝道:“死了個婦人罷了,須不是你那郎君沒了,失魂落魄成什麼樣子!難道威遠侯夫人歿了,沐家就敢不要你不成!”
韓依柔見韓宜年動怒,自己倒是平靜了點,畢竟現在家裡掌事的就是韓宜年,她得罪不起。
因此韓依柔也只能把氣撒在沐家身上,皺了眉嘟囔:“這威遠侯夫人早不死晚不死,偏偏等婚期快到了死,白耽誤這三年功夫……”
她本是怨怒之言,結果反倒觸動了韓宜年的心事,威遠侯夫人死的實在太巧了,怎麼早不死晚不死,偏偏就趕在韓沐兩家結親的時候死呢?平心而論韓宜年倒真對韓沐兩家的婚事不怎麼上心,但出了這麼一檔子事兒,他便不得不生疑了……
“沐家老三,似乎不大中意這門親事吧?”沉吟了片刻,韓宜年擡眸望向韓依柔,目光裡有着探尋。
韓依柔把頭扭到一邊,冷哼道:“中不中意又如何?皇上聖旨擺在那裡,誰管他心思!”
在韓依柔方寸大亂的同時,南燕宮中,祁敬之也遇到了一場不小的危機。
下了早朝,祁敬之連口茶都沒來得及喝,就被太后派人請到了慈寧宮,此時太后正坐在主位上,冷着一張臉,身側立着的是低着頭的祁敏之,下首則坐着祁敬之,三個人默默無言,氣氛着實詭異而又凝重。
半晌,還是太后先開了口:“皇帝啊,自清商出嫁,也將近有一個月了吧?”
“母后明鑑,確實如此。”祁敬之心裡隱約察覺到什麼,卻又摸不準太后和祁敏之到底打得什麼算盤,也只得虛以委蛇,先應付了過去再說。
“是啊,清商出嫁將近一月,那寶珠公主卻是實打實入宮一個月了吧?身爲南燕的妃子,入宮一月還不曾向哀家這皇太后請過哪怕一次安,這叫什麼話!”太后冷哼一聲,眼神如刀。
祁敬之微微一怔,繼而淡笑道:“母后這說的是什麼話?那寶珠公主乃是南詔和親而來,誰知是不是他們派來的細作?萬一那寶珠公主欲對母后不利又該當如何?非我族類,其心必異,與其成日價提心吊膽,兒臣以爲還不如就乾脆將寶珠公主禁在御花園裡,未央樓乃是御花園之中極高之處,兒臣已經在四周設下埋伏,那寶珠公主平日裡出不來,自然也就無從危害我南燕社稷,母后以爲呢?”
太后嗤笑一聲,挑眉:“區區一個弱女子也想危害我南燕社稷?哀家倒是好奇了,從前哀家那翻覆乾坤,英明神武,連四方強敵尚且不懼的兒子哪裡去了?如今皇帝兼有四海,倒怕了這小小公主了?傳出去像什麼話!如今外敵未竟,皇帝是上趕着要把出兵的藉口遞給南詔嗎!”
祁敬之語塞,掃了一眼祁敏之之後,垂頭默然不語。
太后沉着臉,顯然很不痛快:“就算再怎麼忌諱,大面上總要過得去,區區一個后妃,關在花園子裡像什麼話!皇帝當是哈巴狗呢?隨便找個地方就能養着,高興了逗一逗,不高興了就踹上幾腳?哀家倒不知道什麼時候南詔的公主能容咱們這麼欺侮了!這知道的是你忌諱那寶珠的身份,不知道的還當是皇后無德,容不得外族女呢!皇后也跟哀家提過好幾回這個事兒了,皇帝也是時候拿個主意了吧?”
此時鳳儀宮裡,正安置着後宮事宜的皇后裴瑢突然莫名其妙地打了個噴嚏。
祁敬之沉默片刻:“也罷,聽母后的就是,朕今晚就讓姽嫿貴妃來給母后請安。”
太后微訝,似乎是沒有想到祁敬之這麼好說話,半晌方挑眉瞥了祁敏之一眼,點點頭:“也罷,就這麼着吧,記着讓她早些來,身邊別帶太多人,暗地裡怎麼做是一回事,明面上不能讓她太受委屈,一個小丫頭罷了,後宮裡多她一個不多,少她一個不少的,背井離鄉也不容易,何必總這麼折騰人家?”
祁敬之挑眉,不置可否,只是看向祁敏之:“怎麼,敏之心疼了?”
太后語塞,祁敏之動容,躬身一禮:“感同身受。”
祁敬之微微一笑:“如此倒是朕的不是了,朕當給姽嫿貴妃陪個不是纔是。”
太后揮揮手:“你們之間的事情哀家不管了,且去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