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壽
沈家住的這套房子是已經有七八年的舊房改房,格局不太合理;上了三樓以後,要先經過一道長長走廊才能走到沈家的大門口。
舊房的隔音效果不好,她剛走到走廊(走廊的另外其實就是沈家的客廳)那兒的時候,就聽到自家屋內有人正在大聲地說着話。
“……都這個點兒了阿慈怎麼還沒來呢?沈志啊,你快點兒下樓去路口看看,現在天都黑了,你姐一個女孩子家家的可別有什麼事……”這是沈父的聲音。
“她那麼大個人了,還用你擔心這個?”沈母的大嗓門一如既往的響亮,“……我看哪,她就是被你給慣壞了,纔不把我這個媽放在眼裡的!”
沈父沒理沈母,追問道,“沈志?沈志!我跟你說話你沒聽到?”
“爸!我姐又不是幼兒園裡的小孩子了!還接什麼接啊……你們說話聲音小點兒,吵死了……”沈志不滿的嘟嚷着。
“好好好!”沈父氣沖沖地說道,“我求不着你們,我自個兒去接!”
可剛一打開門,沈父就看到面前站了個漂亮姑娘!
他先是一驚,繼而大喜,“哎喲,阿慈!阿慈你可回來了……哎,你這孩子,你說你回自己家還拿那麼多東西幹嘛?”
看着父親真誠的笑容,沈慈覺得眼窩有些溼意。
“爸爸,祝你生日快樂!”她笑着說道。
“哈哈哈,快樂,快樂着呢!”沈父笑眯眯地說着,趕緊讓開位置好讓女兒進來,“快,快進來啊,外邊兒冷不冷?你今兒坐車暈沒暈?”
沈母坐在沙發上看着電視嗑着瓜子,好像不知道沈慈回來了似的。
自從沈慈決意要和溫俊離婚起,沈母就和她槓上了……這麼有錢的女婿,誰也不願意放過啊!但沈慈卻聽不進任何的建議,她就是一門心思地要離婚。
沈母打過好幾次電話給沈慈,表達她決不允許沈慈離婚的意願;可沈慈奉行的就是當面一套背面一套的做法,每次沈母來電話的時候,她都好言好語地向母親保證,說自己一定會跟溫俊好好談談,絕不輕易離婚……
可最終,沈慈卻堅定不移地把離婚給進行到底了!
當沈父沈母知道她和溫俊已經離婚的消息時,都已經過去了兩個多月了!這叫性格強硬的沈母如何接受得了?
於是,母女倆陷入了冷戰,已經好幾個月都沒來往了。
沈父也有心藉着這次自己過五十大壽,來調解一下母女倆;爲了怕老妻的火爆性子得罪人或者惹出些笑話,這次做生日他特別對親朋好友們說不做大,所以今天就只有他們一家人,外加沈志的女朋友王芬而已。
沈慈大大方方地進了門,笑吟吟地喊了一聲“媽”,然後走到沙發邊,把手裡的果籃遞到了沈母面前。
沈母沒好聲氣地接了過來。
跟着,沈慈又從無紡布袋子裡將自己織的那件毛衣拿出來遞給父親,“爸,我給你織了件毛衣,呆會兒試試啊,看看合不合身。”
“好,好!合身!”沈父捧着那件毛衣,很是歡喜,“你這丫頭,有空就自己好好工作,好好生活,你說你還給我織毛衣……費那個心幹嘛!”
“您還沒試呢怎麼就知道合身?”沈慈嗔怪道。
“王芬啊,出來接下果籃兒!”沈母扯着大嗓門朝廚房吼了一嗓子。
一個二十出頭的年輕姑娘圍着條圍裙從廚房裡出來了。
沈慈認識王芬。
前世,王芬曾經和沈志談過一場時間不算太長的戀愛,但不清楚是不是因爲自己的原因(可能是因爲自己生了病,讓王芬覺得沈家的負擔太重?),王芬和沈志分手了……
“姐!”王芬笑道,“你回來了?先歇歇,馬上就能吃飯了。”
沈慈客氣朝王芬笑了笑,沒說話。
沈母先是瞄了一眼果籃裡的水果,然後帶着一絲隱蔽的炫耀對王芬說道,“把這些櫻桃洗了,呆會吃完晚飯我們再一起吃……哎這進口的櫻桃可貴啦,得七八十塊錢一斤哪……對了,呆會兒你給勻一半兒出來,帶回去給你爸媽嚐個鮮兒!”
王芬笑着點點頭,接過沈母手裡的果籃,拎到了廚房裡。
“王芬這孩子可乖!”沈母斜睨了沈慈一眼,“平時在家裡啊侍候你爸爸和我,照顧沈志這些都不用說了……最重要的呢,是她這孩子啊特別聽我的話!”
沈慈自然聽得出來母親語氣中被着重強調的“特別聽我的話”那六個字。
她笑了笑,不甚在意。
沈志除了在沈慈進門的時候喊了一聲“姐”以外,從頭到尾都窩在客廳被間隔出來的書房裡打電腦遊戲。
很快就開飯了。
看得出來,這餐飯菜肯定是王芬張羅的。
因爲沈母做任何菜都是用水燜熟的;這直接導致沈慈在很小的年紀裡就接過了炒菜這項工作。
可眼下,飯桌上擺着滿滿一桌子的粉蒸肉,扣肉,滷水鴨,辣子雞,糖醋魚什麼的……林林總總的,十分豐盛,看着就很熱鬧。
沈父沈母和沈志倒是吃得很歡。
沈慈卻拿着筷子游移了起來。
這些菜一看就又重油又重鹽的,可這段時間以來,沈慈已經習慣了清淡的伙食,不太習慣這種重油重葷的飲食方式了。
“姐,你怎麼不吃啊?”王芬問道,“是不是……我手藝不好啊?”
沈慈的筷子終於落在了糖醋魚上,笑道,“……不是,是選擇太多,挑花了眼。”
她挾了一筷子魚肉吃了起來。
這糖醋魚看着油膩膩的,但吃進嘴裡還是很酸甜可口的。
飯桌上的衆人一時之間陷入了沉默。
過了好一會兒以後,沈母終於忍不住開口詢問了,“沈慈啊,我問你,”她完全不顧沈父眼色的阻攔,自顧自地問道,“……你跟溫俊離了婚,到底分到手多少錢?”
沈慈垂下眼瞼看着擺在自己面前的那碗巴掌大的扣肉,好半天才說道,“……沒分錢。”
“沒分錢?”沈母疑惑地問道,“……什麼意思?他,他把錢全給你了?”
“你能不能少說幾句?”沈父忍不住插嘴道,“孩子好不容易回來一趟,你就消停吧!”
沈母白了老伴兒一眼,又罵了老伴一句“你閉嘴!”,然後繼續追問沈慈,“哎,你說啊……我問你話呢。”
沈志和王芬兩個人像鵪鶉似的坐在一邊兒捧着飯碗既不敢擡頭,也不敢挾菜,就默默地拿着筷子數着碗裡的米粒兒。
“我沒要他的錢。”沈慈簡短地說道。
“你沒要他的錢?”沈母急了,“他那麼有錢你跟他離婚怎麼能不要錢呢?哎,你是瘋了?還是傻了啊?你平時不是挺能幹的嘛,怎麼……怎麼白白地讓他睡了你兩年啊?”
沈慈的臉一下子就漲得通紅通紅的!
她震驚地擡起頭,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的母親。
沈父也被沈母的話給氣倒了,重重地把碗往桌上一摔,怒道,“……你在這兒胡說八道什麼?有你這樣說自家孩子的嘛?啊?你給我閉嘴!”
“你閉嘴!老不死的,”沈母轉過頭吼了沈父一聲,又氣沖沖地對沈慈說,“……我曉得你面皮薄,不敢去鬧!怕什麼?有你媽在……你還怕會吃虧?我明兒就去他們公司鬧!他要是敢不分財產給你,我就鬧到電視臺去!不,我還要鬧到京城去……”
沈慈被氣得不輕。
可她現在跟溫俊已經毫無瓜葛了,既不希望自己的家人去糾纏他,也不希望再跟他扯上任何關係,因此便冷冷地說道,“……他把房子給我了。”
“我說你吧……我平時說話你又不愛聽,關鍵時刻還不是要靠我……”沈母正在那兒洋洋得意的,突然聽到沈慈的話,愣了一下,繼而大喜,“房子?他把房子給你了?哪套啊?”
“我現在住的那套。”沈慈面無表情地說道。
沈母眼中頓時精光四射!
女兒現在住着的那套房子可是帶小花園的獨棟別墅呢!
那敢情還不錯!以後只要給沈慈找個婆家把她嫁出去;她那棟別墅不就到手了麼?
以後呢,那棟別墅就給兒子當婚房;將來再賣了這套二手房,給兒子買輛車……那他們不一樣也能過得風風光光,紅紅火火的麼!
沈母頓時喜笑顏開!
“我就知道你啊,能幹得很……”沈母笑吟吟地說道,“王芬啊,你還不知道吧,你姐姐她呀從小就能幹!自她上了初中以後,我和你伯父都沒再爲她費過心……就連她自己上學的學費,也全部都是她的那些什麼獎學金啊,勤工儉學得來的……”
“姐姐真能幹!”王芬適時的迎合着沈母,“那也主要是伯母您啊……教育得好!”
沈母笑眯了眼。
沈慈端着湯碗抿了一口湯,沉默不語。
其實所有的人都能看出沈慈的不高興。
於是,大家都有些刻意地想要將晚餐的氣氛渲染得更熱烈一些似的;沈母自然也能看出來女兒的不高興,但她卻並不在乎……
吃完飯,王芬趕緊從廚房裡端了一個生日蛋糕出來,還插上了蠟燭。
沈慈雖然不多話,但還是很認真地爲沈父拍着手兒唱着生日歌。
吃完蛋糕,她就拿着包包說要回去了;沈父有些不捨,便執意要送她去車站。
父女倆慢慢地朝車站走去。
“阿慈啊,你別怨你媽,”沈父艱難地說道,“她這人啊……就是嘴巴壞,她,她其實也沒啥壞心,主要就是怕你吃虧……要是她講了什麼不好聽的呢,你也別往心裡去,反正左耳朵進,右耳朵出就行了。”
沈慈微笑道,“好。”
看着懂事又乖巧的女兒,沈父猶豫了好一會兒,才說道,“你從小就是個有主意的孩子……這回跟溫俊離了婚,我曉得……你肯定是覺得跟他過不下去了纔會做出這樣的決定。可是阿慈啊,現在這個社會呢,太現實太勢利了……你有這樣一個離異的身份,對你將來的婚姻肯定是個不小的阻力。所以我希望你……一方面你得潔身自好,另一方面呢……要是遇到了合適的結婚對象啊,你不妨主動些……我知道我女兒是個宜家宜室的好姑娘,會有人珍惜你的。”
沈慈的眼淚毫不設防地就從眼眶裡滾落了下來……
她哭着撲進了父親的懷抱,“爸爸,爸爸!”
沈父的眼圈也有發紅,他笨拙地拍了拍女兒的後背,“以後你一個人住啊,要是有什麼難處就給家裡來電話……哎,車子來了,趕緊上車去!太晚了只怕不安全……”
說着,他輕輕地推了女兒一把。
專線巴士半小時纔有一班,如果錯過了這一班就又要再等半小時。
沈慈抹了把眼淚,匆匆對父親說道,“爸爸,我走了……你要是有事兒啊就打電話給我,你要注意自己的身體哈,少抽點兒煙。”
“好好,路上小心,到了家啊給我來個電話。”沈父用力地朝女兒揮了揮手。
她點點頭,上了巴士。
父親後來的那一番囑咐,使沈慈的心情好了好些。
巴士到站以後,她垂頭喪氣地下了車,然後沿着街道慢慢地往回走。
……她終於感覺到有點兒不對勁!
怎麼身邊老有人跟着她呢?
沈慈猛地一擡頭,竟然看到了周皓川!
她頓時鬆了一口氣,問道,“你怎麼在這兒啊?”
周皓川不好意思直接告訴她說因爲覺得太晚了,怕她一個人走夜路不安全,所以他從八點鐘起就一直在車站這兒等着她了……
他抿了抿嘴,說道,“我,我剛在外面吃完快餐,就正好看到你下車。”
聞言,沈慈鼓了他一眼,“家裡什麼都有,你怎麼還跑出來吃快餐啊?你就是隨便煮個面,也比在外頭吃快餐強啊!你沒看新聞嘛,那些小餐館裡用的是地溝油……就算沒用地溝油你也少吃,那些菜裡頭放了不少味精……吃多了渴水,對身體不好……”
周皓川微微地笑了起來。
也不知爲什麼,他就是覺得她的聲音猶如天簌一般動聽。
馬路兩邊的路燈照出了昏暗卻又溫暖的桔黃色燈光,將兩個相依相偎的身影拉得又細又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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