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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南次日請求覲見,果然就被允了。
元明修日聽說昨晚宋王府的事故,原是想宋王府裡葡萄架要倒,正等着看笑話呢。待看到來人,未免大失所望:這廝神清氣爽得一如既然,非但不見半點萎靡,反而越發秀逸無匹。端的叫人心塞。
收拾起看八卦的熱情,仍笑道:“原以爲蕭郎要到蘭陵歸寧方纔肯進宮來見朕。”
蕭南道:“怕陛下等得急。”
元明修:……
忍不住冷笑道:“是蕭郎急還是朕急?”
蕭南微微笑了一笑,並不言語。元明修更心塞了三分,這廝不說話比說話還氣人。要說如今洛陽城裡他最想殺的,還真非他莫屬。但是周邊的人都在拼命規勸他:“何必呢、何必與這麼個落魄王孫較勁。”
爲什麼不能與他較勁,他殺了他哥哥!時至今日,每每想起這個事情,都能讓他輾轉反側。大約這人天生就有這麼一種氣質,叫人下不去手。果然留到這時候是對的,這不,眼看着就能派上用場了。
都忍到這時候,他都一隻腳踏進了棺材裡,難道他還要與他計較?
元明修深呼吸了幾次,說道:“朕登基以來,自問待蕭郎不薄。蘭陵皇妹可是朕心尖尖上的人物,都許了蕭郎……”
蕭南這回微皺了皺眉,這位心尖尖上的人物,可不是什麼好聽的說辭。口中只能敷衍道:“陛下隆恩。”
元明修顏色緩和了一些,和藹可親地道:“說到蘭陵皇妹,倒是有件事忘了與蕭郎提起,南平王叔平了雲朔叛亂,聽說蘭陵出閣,正緊趕慢趕回洛陽呢。到時候,恐怕還須得蕭郎陪我負荊請罪。”
衆人皆心知肚明,南平王的歸來不會是爲了嘉敏,元明修自然也不會“忘了”與蕭南提起,不過話這麼說,蕭南也就揣着明白裝糊塗,笑着應道:“殿下說得是。”
元明修道:“聽說這回南平王叔帶了百萬大軍回師,要是王叔怪罪起來,蕭郎可否爲朕擋上一擋?”
這是進入正題了。蕭南正色道:“陛下說笑了,王爺哪裡來的百萬大軍。”
元明修:……
元明修誠懇地道:“莫說百萬了,如今洛陽城裡的情況蕭郎也是知道的,王叔就是回來個零頭,問起罪來,朕也是措手不及。”
蕭南道:“難得陛下信重,蕭某在洛陽孑然一身,恐怕有心無力。”
見鬼的孑然一身,剛剛到手的七千人馬被他吃了?真真是個吃人不吐骨頭!雖然早知道是如此,元明修心裡還是忿忿:他可留了他一條命!如今他宋王府全家的命,可都攥在他手裡,他擋不住南平王,給他宋王府滅個門難道還不成?
——好像還真不成。至少彭城長公主是他自家人,元明修悻悻地想,殺了高祖的女兒,莫說宗室,怕是他爹都不饒他。
“蕭郎過謙了,”元明修陰惻惻地道,“當初朕與兄長在蕭郎帳下效力時候,蕭郎可不是這般作態。”
“並非蕭某不願意爲陛下赴湯蹈火,”蕭南笑道,“只要陛下肯信,蕭某自當鞠躬盡瘁,大義滅親。”
元明修:……
嗯,他當然不信。不過話總是要問上一問的。於是似笑非笑說道:“這樣說來,還是朕錯了?”
“陛下自然不會錯。”蕭南話說了這半句,戛然而止——廢話,當然是他的錯。
元明修有點忍無可忍,還是忍了下來:“那如果朕御駕親征,請求蕭南爲我掠陣呢?”
蕭南仍然在微笑:“如果陛下信得過我。”
元明修:……
信不過。
元明修有些泄氣,雖然純粹不過是試探,但是蕭南也真真太不給他面子。當然還是那句話,犯不上與一個將死之人計較。
元明修點點頭道:“蕭郎坦率……朕不過與蕭郎說笑耳。都是自家人,朕哪裡真能和南平王交戰——如果朕要宴請南平王,請蕭郎爲我送去帖子,蕭郎也不肯嗎?”
蕭南欠身道:“求之不得。”
“……就怕南平王叔不肯賞臉。”元明修緊接着又道。
這明擺着的鴻門宴,南平王又不傻。蕭南沒有應聲,元明修也並不等他應聲,繼續往下道:“原是想請十四兄爲朕遞這個帖子,給朕和南平王叔從中說和,誰想十四兄不肯見朕……”
蕭南道:“內兄是不敢冒犯陛下天顏。”
元明修:……
這等官方說辭,恐怕整個元氏宗室全加起來都說不過這人。
元明修也覺得不能再與他繞彎子了,再這麼繞下去,要得出結果蘭陵兒子都有了。因沉吟說道:“當初朕進洛陽,羽林衛潰散得太快,武庫中兵甲都來不及取。朕進洛陽,多得江淮軍護送之功,之前是想以宅地、奴婢酬謝,但是安將軍不受,想來想去,也只有兵甲能夠酬謝了,蕭郎覺得怎麼樣?”
武庫兵甲……蕭南心裡微驚:元明修這是大手筆啊。他七千兵馬如果能配上兵甲,戰鬥力幾乎能翻倍。肯出這樣的價錢,所圖必大。蕭南不動聲色,只道:“那蕭某就先替江淮軍謝過陛下了。”
“蕭郎不必多禮,”元明修笑吟吟地道,“朕要宴請王叔,又怕王叔不肯賞臉,那朕想叨擾王叔一頓,不知道王叔意下如何?”
蕭南乾乾笑道:“這恐怕要問岳父大人。”
元明修點頭道:“蕭郎說得對——朕想煩請蕭郎爲朕問上一聲,蕭郎可願意?”
蕭南越發心驚,謹慎措辭道:“但憑殿下差遣。”元明修敢放他出城,是有恃無恐——他仗的是什麼?
光只是糧草已經無法解釋他的慷慨了。
蕭南行禮退出昭陽殿的時候,忍不住恍惚了一下,要真能拿到糧草與兵甲,到青州與十七郎匯合南下,這個地方,他恐怕要很多年之後才能重遊了吧。然而橫亙在面前的,元明修要怎樣應對南平王——這也是他的難題。
誰會信元明修下這樣的血本,只要他幫忙送一封信。
一直到蕭南的身影消失在門口,元明修方纔哼了一聲道:“好個滑不留手的建安王。”
便有人在他身後笑道:“還不是被陛下玩弄於指掌之間。”
元明修含笑責備道:“八郎一向不如此說話。”
王八郎低頭道:“陛下英明!”
元明修於是嘆了口氣,頗有些懷念道:“從前八郎都是呼我十九郎。”
“那是微臣僭越。”
“……我那時候也沒有想過,”元明修環顧四周,他當然沒有想過,怎麼就輪得到他,“能有今日。當初南狩,不過想借一安身立命之處,就如當初咸陽王叔一般。後來聽說了胡氏鴆天子,滿朝竟沒有一個爲天子喊冤,方纔不得已出來收拾局面,即便到這時候,朕也不曾有過非分之想。”
“是天降大任於陛下。”王八郎應道。
“恐怕南平王叔不這麼想,”元明修嘆息道,“國不可一日無君,朕實在……不得已。”
“南平王原該體諒陛下苦心。”
元明修哈哈一笑道:“可惜朕能信的人實在太少——八郎不可負我。”
“不敢有負陛下。”王八郎跪了下來,應諾道。
“以八郎看來,”元明修忽道,“蕭南當真志在金陵,不在洛陽?”
王八郎奇道:“陛下何以有此問?”
“朕是擔心,”元明修遲疑了片刻,“八郎也知道,蕭南對蘭陵上心也不是一日兩日……”
“那陛下問的是,宋王志在金陵,還是美人?”
元明修聞言不由大笑:“八郎說得對——自古英雄何愁美人。”
“三萬?”蕭南看着數據,兩萬餘步兵,八千騎兵。
怪不得元明修急於幹掉安溪:如今元明修算是半個傀儡,宗室還有說話的餘地,要這三萬吳軍進了洛陽,元明修就徹底失去了自主權,莫說洛陽了,後宮裡他想做個主都不容易。他要不聽話,宗室也不是沒有別的人選。
那麼眼下元明修打的主意,莫不是要他帶着江淮軍迎戰這三萬吳軍?
那未免太瞧得起他。
他如今是能夠掌控一部分江淮軍將領沒有錯。他原是盤算從洛陽到青州,慢慢建立起在軍中的權威。但是這時候,要下令讓他們掉頭打自己人——沒有錯,與燕軍相比,吳軍當然是自己人——那怎麼可能。
更巧的是,從元明修透露的口風來看,南平王已經距離洛陽不遠——不知道帶了多少兵馬。
這樣想來,他那位皇叔也是可笑,猶豫了這麼久,早不來晚不來,剛剛好趕在南平王回來這刀口上,蕭南也不知道自己是該幸災樂禍呢還是幸災樂禍呢。
不管是南平王的兵馬還是他皇叔的兵馬,橫豎他兵少勢弱,都只能避其鋒芒。當然,要是能吞了這三萬人——
“辛苦先生了。”蕭南道。
“在下分內之事,殿下客氣。”徐遇安說,他竟也猶豫了一下,“殿下?”
“嗯?”
“蘭陵公主會隨我們走麼?”
“先生何以有此一問?”蕭南道。
“恐怕南平王不捨愛女。”
蕭南微微一笑道:“待日後有機會,我再向岳父大人請罪。”
然而兩個人都知道,從如今到日後,恐怕是一段不短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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