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傾雲素來溫柔和藹,蕭瑟瑟與他見過數次,唯有此次見他表情發冷,帶着些疏離的意味。
蕭瑟瑟說:“生在大宅子裡,有時候也是沒辦法,周圍的人要是都複雜了,自己潛移默化也會變得複雜些。所謂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只要人是善良的,腦子裡彎繞多些也不一定是壞事。”
玉傾雲緩緩搖頭,“大家氏族的小姐,沒有純白如紙的。偏偏我是個不能接受有一絲污黑的人。”
“也不能一概而論。”蕭瑟瑟笑了笑,不禁想起蕭府的五小姐。五小姐直來直去,個性爽朗,和玉傾雲觀念裡的官家小姐就很不一樣。
玉傾雲又溫和的笑了:“不過,瑾王妃今晚,真讓我大開眼界。原來瑾王妃不僅不傻,還這樣精彩絕豔。”
蕭瑟瑟淺笑:“四殿下謬讚,人在江湖身不由己罷了。另外,前些日子我受了傷,聽說四殿下送了王爺不少山參靈芝給我養身,這份恩情,我記下了。”
玉傾雲拱手,“瑾王妃不用客氣,我和晉皇叔與瑾王走得近,何況手裡的藥材多,當然要不遺餘力。反倒是我之前說過要抽時間要登門拜訪,卻一直沒遇到有空的時候,慚愧、慚愧。”
蕭瑟瑟說:“四殿下在這個位置上,肯定很繁忙,瑾王府的大門隨時爲殿下敞開的,哪天得空了便來坐坐,不用一直記掛在心上。”
玉傾雲溫和的說道:“那就依瑾王妃的。”
蕭瑟瑟但笑不語。
“瑾王妃。”玉傾雲又問:“你怎麼上這裡來了?瑾王沒和你在一起?”
蕭瑟瑟半真半假答:“王爺和我父王有話要說,我在焦闌殿旁等王爺,看見趙小姐過來找東西,又不慎掉落了荷包。”說到這裡想起了什麼,驚道:“荷包!趙小姐的荷包還在我手上,剛剛光顧着聽你們講話,忘了把荷包還給趙小姐了。”
玉傾雲笑道:“瑾王妃也有丟三落四的時候。”
蕭瑟瑟赧顏說:“現在她走遠了,這荷包總還要還給她的,我去找找她吧。四殿下,告辭。”
玉傾雲拱手說道:“瑾王妃慢走,在下就不送了,免得讓人看見,落人口實。”
“四殿下顧慮的是。”蕭瑟瑟福了福身,便向着趙訪煙適才離去的方向追去了。
帝宮裡的冷氣,好像比外面還要重。
蕭瑟瑟儘管在疾走,仍是覺得冷颼颼的氣息在往披肩裡鑽,凍得她頻頻顫抖。
走過一座座花園,看着各種花木被凍得冷豔,蕭瑟瑟到了梅園。
梅園裡有女子的啜泣聲,吸引了蕭瑟瑟的注意。
那默默啜泣的女子,正是趙訪煙。身影瑟縮在兩樹紅梅之間,看來楚楚可憐。
大概只有在一人獨處的時候,她纔會顯得脆弱,而將堅硬的外表都展現在人前。
“趙小姐。”蕭瑟瑟輕喚。
趙訪煙身子一顫,在回頭的時候就已經擦掉了眼淚,站起身施禮,“趙訪煙見過瑾王妃。”
“看到我來,你不奇怪嗎?”蕭瑟瑟拿出了荷包,“剛纔在焦闌殿的偏殿,見你落下這個,特爲你送來。”
“多謝瑾王妃。”趙訪煙收下了荷包,“可惜我的步搖是不知去了哪裡,那是我孃的遺物。”
蕭瑟瑟頓時明白了,原來趙訪煙適才在偏殿行色匆匆,是因爲急於找回步搖去趕着在約定的時間見玉傾雲。可惜,她的步搖沒能找回。
趙訪煙說:“瑾王妃在宮宴中奪魁的事,我聽說了,訪煙恭喜瑾王妃。”
蕭瑟瑟淡淡道:“槍打出頭鳥,奪魁未必是什麼好事。”
趙訪煙不語,心裡卻是明白,若瑾王妃是出頭鳥,那打鳥人裡定少不得湖陽趙氏。
對趙家人,趙訪煙是失望的,他們整日裡活在榮華權勢裡,不管怎樣的大富大貴都滿足不了他們的貪心。趙氏嫡孫女,這本是多高貴的身份,可對趙訪煙而言猶如跗骨之蛆,她多想擺脫趙家,專心做個祭司。
“趙小姐是有什麼傷心事?”蕭瑟瑟說:“方纔聽見你哭得傷心。”
趙訪煙苦笑道:“求而不得,自然傷心,他一直都不願接受我。”
蕭瑟瑟說:“他是四殿下。”
“瑾王妃果然都聽見了。”趙訪煙毫不意外,相反要是蕭瑟瑟不承認,她反倒會覺得是說謊。
蕭瑟瑟安撫道:“世上求而不得的人太多,只有先自己放寬心,才能不反受其害。”
“這個道理訪煙明白,也謝謝瑾王妃安慰。”趙訪煙微微嘆了口氣,“強扭的瓜不甜,訪煙也不能強求什麼,但趙家一直在步步緊逼,我心理積累了太多的難受情緒,只能找個沒人的地方哭出來。”
“你很倔強。”蕭瑟瑟的口氣是欽佩的,“趙家是在逼你當太子妃,對嗎?”
趙訪煙看了看四周,確定無人,方低低道:“我不想嫁給太子表哥。”
“爲什麼?玉輕揚不好嗎?他位高權重又風流倜儻,多少女子爲他着迷。所謂伊人,在水一方,說的何嘗不是他這樣的男子。”
趙訪煙鬱郁道:“所謂伊人,在水一方,是因爲被表象迷惑不瞭解真相,唯有相處的多了,才知敗絮其中。”
敗絮其中,又是這樣的話,原來,趙訪煙也清楚的知道玉輕揚的真面目。
“瑾王妃,訪煙謝你專程送來荷包,也不瞞你什麼。”趙訪煙說道:“我是他表妹,太子表哥的爲人我再清楚不過。當初的張錦瑟,如果不是被他所迷惑,也不至於落到那種悽慘的下場。”
蕭瑟瑟心中猛地一震,痛苦和仇恨像是被鏟子刨掘而出,鮮明的刺痛她的神經。
她追問道:“難道趙小姐知道這其中有什麼……”
“沒有證據的事,訪煙不會亂說。”趙訪煙望向夜空,今夜蒼穹滿天,唯獨月光黯淡。
“只是張錦瑟死前的那一晚,我看見她的本命星陷入一個死局。”
蕭瑟瑟不懂禳星,想了想說道:“她既然是要被處死,本命星應該是定要陷入死局的吧。”
“不。”趙訪煙道:“那個死局不是天成的。”
蕭瑟瑟驚了驚,又問:“你還看見什麼?”
“有件怪事。”趙訪煙說:“人死後,本命星將黯淡七日,但張錦瑟死後的第三個晚上,我看見她的本命星突然明亮,位置也變了。”
蕭瑟瑟暗驚。張錦瑟死後的第三日,不就是蕭瑟瑟醒來的日子嗎?這趙訪煙的占星術好生了得!
“不知趙小姐對這樣的怪事有什麼看法。”
趙訪煙道:“沒有,我也是第一次見這樣的事,說給誰都會被嘲笑成疑神疑鬼,所以也就一直沒說。”
蕭瑟瑟喃喃:“我還以爲,你會請教你的師父或者同門。”
“我不會去請教他們。”趙訪煙有些無奈,“連他們很多人都不相信占星,只是因爲興趣而學習。虛無縹緲的占星術……全都是疑神疑鬼。”
這話中的苦楚,蕭瑟瑟聽得分明。適才玉傾雲就說了占星術的虛妄,可這卻是趙訪煙一直堅持的東西。被愛慕之人打擊到精神信仰,這樣的創痛豈能不輕。
人們總是怕鬼敬神,卻又相信這世上沒有鬼神,所以在絕大部分人眼裡,祭祀只是種形式,更遑論要相信趙訪煙觀星所得的訊息。
蕭瑟瑟從前也會對此不屑一顧,可經歷了借屍還魂、見識了湘國的蠱術,還有什麼是不可相信的呢?
至少,趙訪煙觀出了她的本命星重明。
“趙小姐。”蕭瑟瑟喃喃:“有信仰是好事,能堅持信仰都不容易,所以我是支持你的。”
“多謝瑾王妃理解。”趙訪煙無奈而笑。
眼下太晚了,蕭瑟瑟想要回去焦闌殿的偏殿。趙訪煙要回趙家,也是要路過焦闌殿的,兩個人索性結伴而行。
這路上趙訪煙又給蕭瑟瑟說了很多關於占星的事,蕭瑟瑟想,趙訪煙怕是因爲被玉傾雲拒絕而傷心,所以想和她多傾訴,也就沒了那麼多顧及。
倒是星象之說和湘國的蠱術是兩種體系,蕭瑟瑟聽着,也生出了些興趣。
就在快到焦闌殿時,誰也沒想到,暗處竟突然衝出條狗。
這是隻惡犬,個頭大,神態兇殘,厲聲吠叫了兩聲,便朝着蕭瑟瑟撲來。
“當心!”趙訪煙推開了蕭瑟瑟,胳膊上捱了一口。
“趙小姐!”蕭瑟瑟喊道。
惡犬嚐到血味,更加兇暴,又一口咬在趙訪煙腿上。
“來人啊!快來人!”蕭瑟瑟嘶聲喊道,折下一根樹枝,拼了命的抽打惡犬。
惡犬慘叫一聲,被打退,趙訪煙得以喘息。可惡犬立刻又撲上來,蕭瑟瑟狠狠踹在惡犬肚子上,惡犬落地後又撲向趙訪煙,咬下第三口。
趙訪煙跌坐在地,渾身是血。
蕭瑟瑟衝上去再踹惡犬,放聲高喊:“救命啊!快來人!”
終於有腳步聲傳來,蕭瑟瑟再也招架不住,看着惡犬撲向自己胸口。
幾乎是同時,她被人攬入懷裡,感覺到凌厲的掌風擦肩而過,將惡犬打了出去。
“王爺!”蕭瑟瑟丟下樹枝,回身抱住玉忘言,“趙小姐她——”
“救人!”玉忘言對趕來的禁衛們發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