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水冰冷刺骨,在浸溼史側妃的一瞬間,便令她冷的牙齒打顫。
史側妃悽聲喊道:“救我,救我上去!”
妃妾們這會兒還愣神着,沒想到蕭瑟瑟竟然踢了史側妃,小孩子心性,真是什麼都不當回事,說踹就踹的。
“救我,你們快點救我啊!”史側妃不會游水,不斷沉沉浮浮,嗆了好幾口冰水。
她的婢女和兩個侍妾想救,可史側妃掙扎的太厲害,幾人握不住她的手,慌亂了半天也沒把人救起,幾人怕被拖下水又動作遲疑。還有些旁觀的侍妾偷偷私語,說願賭服輸,這也是沒辦法的事。
而山宗和玉魄帝姬,更是無動於衷。
“救命!救命啊!咳咳、咳咳……”史側妃覺得自己要沉下去了,不知道嗆了幾口水,整個胸腔都冷的像是塞滿了冰,呼吸極其困難。
山宗抱肘不動,視線朝不遠處一斜,見玉忘言回府了,遠遠給玉忘言打了個抱拳。
“怎麼回事。”玉忘言走近,看了眼水裡的史側妃,再望向衆人。
妃妾們連忙齊刷刷的給他行禮,“妾身參見王爺。”
“堂哥。”玉魄帝姬嬌俏一笑,“等你許久,你可算回府了。”
“玉魄。”玉忘言衝她點點頭,接着看向山宗,“這是怎麼回事。”
山宗如實道:“是史側妃要和王妃比試樂器,誰輸了就要跳進湖裡,誠如王爺所見,這就是比試的結果。當然史側妃不願跳湖,是被王妃踢下去的。”
玉忘言看了蕭瑟瑟一眼,她回了個天真的笑臉,正吃着手指頭。玉忘言眸底有異光波動,對山宗道:“將人救上來。”
“是。”
山宗拍掌三下,立刻有侍衛如疾風般抵達,妃妾們被驚得集體後退。侍衛們很快拉住史側妃,將她拖上來。她已凍得快要失去知覺,呼吸極度不暢,見了玉忘言,聲淚俱下。
“王爺!妾身受了好大的委屈!”史側妃朝着玉忘言的懷裡撲,“水這樣冷,王妃她,將妾身踢進湖裡,妾身怎麼受得了!”
玉忘言推開史側妃,讓婢女扶着她,看了眼正摩挲蟲笛的蕭瑟瑟,淡淡道:“她是孩子心性,分不出輕重,卻是你,爲何要與她打賭比試。”
“是王妃挑釁妾身的。”史側妃哭得梨花帶雨,“王爺,您看妾身的臉都被王妃打腫了,姐妹們都瞧見了,是王妃親手打了妾身一巴掌。”
蕭瑟瑟就如沒聽見,聚精會神的玩着蟲笛,也不讓綠意說話。搬弄是非的人,下場必是謊言不攻自破,自己根本不需要辯解。
果真玉魄帝姬道:“堂哥,事情不是史側妃說的這樣。”
山宗也道:“全過程我都看見了,王妃和綠意姑娘本在亭下好好的,是史側妃與幾個小主挑釁在先,打了綠意姑娘一巴掌,並要求王妃與她比試,誰輸了就要跳進湖裡。王妃看不過綠意姑娘被打,就同意了,方纔的比試很精彩,王爺沒看到有些可惜。”
玉忘言面露詫異,眯眼看着蕭瑟瑟。對於這場比試的結果,他自然會驚訝,但因他生性偏冷,內斂少言,這驚訝的神情表現在臉上,便不那麼明顯。
“王爺……”史側妃冷的直哆嗦,知道自己理虧,只好換用柔弱可憐的招數,想博取玉忘言的憐惜。然此刻見玉忘言的注意力全在蕭瑟瑟身上,史側妃心中憤恨,哭得悽慘無比。
“送你主子回去。”玉忘言對史側妃的婢女道,接着又對其餘妃妾道:“王妃雖然癡傻,但她是正妃。此類事情,下不爲例。”
妃妾們心中黯然,只得答:“妾身謹記在心。”
“都退下吧。”玉忘言不想多看她們一眼。
史側妃已經無法用語言描述自己心底的憤恨,只知道若是這裡沒人的話,她便能衝上去咬斷蕭瑟瑟的脖子。
在山宗犀利的目光下,衆妃妾們怏怏而去,史側妃也在其中,連打噴嚏,狼狽不堪。
玉魄帝姬心思慧黠,笑着對玉忘言道:“堂哥一定有話要和王妃說吧,我先回正廳等着堂哥,山宗大人,麻煩你送我去正廳了。”
“謹遵帝姬懿旨。”山宗拱手,送玉魄帝姬離去。
八角亭下,現在只剩了玉忘言、蕭瑟瑟、綠意三人。
綠意的半邊臉還高高腫着,已經被凍紅,玉忘言讓她先回房擦藥,綠意不放心蕭瑟瑟,僵持了好一會兒才聽從玉忘言的命令,還一步三回頭。
蕭瑟瑟開心的笑着,朝綠意揮揮手,接着來到玉忘言的面前。
“王爺,你給我買的糖都好好吃!”
玉忘言眼底的冷光,微微暖了些,乍暖還寒。他拿過蕭瑟瑟手裡的蟲笛,輕輕問道:“你就是用這個勝了她?”
“是啊,玉魄帝姬都說我吹得好。”蕭瑟瑟天真的說,“史側妃姐姐說了,誰輸就要跳湖,我看她耍賴,罵她是小狗,她還反過來說我不好,這麼討厭,我就把她踹下湖了。”
“嗯,以後別再這樣了。”玉忘言沒有責怪蕭瑟瑟,反倒是想到史側妃,眼底又是一冷。
昨夜聽山宗彙報說,遍查後宅女子們的故里和背景後,發現有一人的老家是湖陽,那人就是史氏。
湖陽人,新來的妃妾,又對蕭瑟瑟有敵意……這三個可疑點都集中在史氏一人身上,便讓玉忘言不得不懷疑,給府外權貴通風報信而刺殺蕭瑟瑟的內奸可能就是史氏,也極有可能是她買通阿圓,端給蕭瑟瑟濃蔘湯。
不過,固然史氏嫌疑很大,難道蕭瑟瑟就沒有疑點?
就算她熟悉音律,可她能擊敗史氏,就一定有不尋常的地方。
玉忘言想起了他在即將回府時,聽見的詭異蟬鳴聲,正是從府中後湖這邊傳來的,似乎還伴着陶笛的聲音。而待他歸府的時候,蟬鳴和陶笛聲又雙雙歇下了。
濯玉般的眸底,瞳心黑不見底,玉忘言問道:“你的曲子,能引冬日蟬鳴?”
蕭瑟瑟心中一緊,知道玉忘言心思敏銳,又疑了她。搖搖頭,髮髻上的珠釵流蘇叮鈴作響,蕭瑟瑟迷惑的問:“蟬鳴……是什麼?”
“你不知道蟬是什麼?”
“蟬……我知道,在家的時候,管家伯伯給我捉過,我還上樹掏鳥蛋,鳥蛋裡能鑽出可愛的鳥鳥。”蕭瑟瑟的眼底熠熠生輝,分明帶着玩性,接着又不開心的嘟嘴,“好久都沒見到鳥鳥了,薛姨娘說,冬天沒什麼鳥鳥,麻雀都少,我想抓鳥鳥。”
玉忘言見狀,不再問了,山宗那邊會告訴他詳細的經過。但經此之事,心底對蕭瑟瑟的懷疑再度涌上來,他道:“方纔你吹奏的曲子,本王歸府的時候,隱約聽到,聽得不完整,你再吹一遍可好。”
蕭瑟瑟心中有些緊張。她方纔吹得,是《萬蠱隨行》中的第三支曲,能夠在冬日召出其他季節的殘蟲。此刻當着玉忘言的面,還要再引出蟬鳴嗎?
蕭瑟瑟將蟲笛挪到脣邊,吹奏起來,頭一次的,覺得自己這樣慌亂無措,大腦一片空白,如機械般的吹奏那首曲。
她不敢直視玉忘言的眸,生怕被他看出心虛,可玉忘言卻在眸底激盪起暗涌之後,又將目光落在了蕭瑟瑟的手上。
蔥白的十指,已經凍紅了。
“不必再吹了。”玉忘言示意蕭瑟瑟停下,“天寒地凍,本王送你回房。”
“王爺?”蕭瑟瑟詫異的眨眨眼。
“手都凍紅了。”
蕭瑟瑟身子僵住,爲這窩心的話而愧疚萬分。今日她本不該暴露自己,可因爲看不得綠意受委屈,纔出此下策跟史側妃鬥上。她知道這樣做的後果是什麼,玉忘言要生疑,而她,則要用更多的謊言去圓,也就更容易出破綻。
可蕭瑟瑟沒想到,只是因爲她的手凍紅了,玉忘言便放棄了揭穿她,他明明可以厲聲質問的。
“先回去烤火。”玉忘言行了幾步,見蕭瑟瑟無動於衷,又回身過來,牽住她的手,“你纔剛傷愈,再養養身子,少出來吹風。”
蕭瑟瑟無言,心下又酸又暖。
就讓玉忘言疑她吧,她不準備刻意圓謊了。只因她沒來由的相信,玉忘言是不會傷害她的。
可是,他不傷害她又能如何?她不能告訴他自己是張錦瑟,就算他能信,她卻不能讓他被張錦瑟那個叛國內奸連累。
將蕭瑟瑟送回了房間,玉忘言查看了炭火盆子,沒有發現安全隱患,這纔出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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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去往主廳,眉頭皺如山巒,心中思緒混亂。
方纔蕭瑟瑟單獨爲他吹奏的曲目,他雖只聽了一點,卻已經能辨識出,那種音律排布的整體風格,是湘國上古時的音調。
這讓玉忘言不禁想起,從前張太僕家的何夫人,就擅長吹奏陶笛,且尤其喜愛湘國上古的曲調。父王也提過,當年何夫人用湘國曲調改編的《花想容》,在順京是一絕。
湘曲、湘繡,這兩樣與何夫人和錦瑟有關的技藝,竟都出現在蕭瑟瑟周圍,玉忘言心中莫名的不安。
他加快了腳步,去到正廳。
正廳中,玉魄帝姬和山宗俱在。
山宗見了玉忘言,迎了出來,星眸含笑,小聲說:“王爺,玉魄帝姬這次來,是和北魏國壓境的事有關。”
玉忘言輕點頭,低聲道:“本王去與她細說,你注意盯着史氏和蕭瑟瑟。”
“明白。”山宗拱了拱手,退去。
正廳的花桌旁,玉魄帝姬靜靜坐着,喝下些熱茶。作爲帝姬的修養讓她看起來沉着賢淑,但微微蹙起的眉梢和眼底的黯淡,泄露出她心神不寧。
“堂哥。”見了玉忘言,玉魄帝姬露出笑容。
玉忘言衝她微點頭,進屋揮退了下人,關好門窗,坐於玉魄帝姬身邊。
“玉魄,你說吧。”玉忘言又倒了一杯茶,遞給玉魄帝姬。
“堂哥,其實是我六哥讓我來的。”玉魄帝姬接過茶,說道:“自從北魏國壓境的事傳進朝廷,父皇連忙派遣將領去組織邊防,擊退敵軍。但北魏領兵的蒼將軍是何等人物,父皇自己也覺得我大堯贏不了他,所以就與趙皇后商量,要遣帝姬和親。”
玉忘言眼底一暗,沉聲問:“趙皇后是暗示過你?”
“沒有。趙皇后將此事與蔣貴妃說了,蔣貴妃有意讓我充當和親帝姬。”
蔣貴妃是二殿下玉傾玄的生母,同時養着玉傾寒和玉魄這對兄妹。畢竟不是親生兒女,蔣貴妃待二人自然不會真心,尤其是待玉傾寒這個皇子,說不出會使什麼手段控制打壓。
玉魄帝姬道:“北魏太子花天酒地,聲名狼藉,沒有哪個帝姬願意與他和親,我也一樣。我跟六哥從小住在蔣貴妃的宮裡,有如寄人籬下,母妃稍微維護我們一些,就要被蔣貴妃懲治用刑。這次我六哥說叫我來堂哥這裡,是請堂哥幫幫忙,能讓我留在大堯。”
玉忘言口氣微冷,“就知道是玉傾寒的主意。”
“我六哥沒有壞心。”玉魄帝姬懇求,“六哥告訴我,今日堂哥肯幫我一些,他日我和六哥定也有幫得上堂哥的地方。”
玉忘言喝下口茶,看了玉魄帝姬一眼,不再說話。
蕭瑟瑟的房內,炭火盆子燃得旺盛。蕭瑟瑟隨手扒開一個栗子,將栗子殼丟進火中,頓時響起火星的畢剝聲。
這栗子是瑾王府地窖裡儲藏着的,味道甜美滑膩。蕭瑟瑟吃下一粒,又在銀盤裡放下幾粒,喊了綠意過來吃。
綠意這會兒剛給臉上塗上藥,冰涼涼的,不好靠近炭火,見蕭瑟瑟親手給她剝栗子,感動的喊道:“小姐,你對我可真好!但我臉上的藥膏還沒幹,會被烤化的,你先吃吧。”
蕭瑟瑟笑笑,繼續吃一顆,剝幾顆,等着綠意的藥膏徹底被吸收。
綠意這丫頭,自己已將她當作姐妹了。
“小姐小姐。”綠意忽道:“那史側妃真討厭,我們又沒招她惹她,她怎麼那樣啊!我真怕她下次又來找小姐的麻煩。”
蕭瑟瑟喃喃:“總覺得她是有什麼原因……”
“什麼原因?”
蕭瑟瑟不語,只是感覺,史側妃對她那麼大的敵意,多半不是出於對正妃的嫉妒,反倒像是受了誰的指使來惡意整她。
這般想着,蕭瑟瑟道:“以後防着點她,別輕信了她們。”
綠意一怔,吐了吐舌頭說:“好,綠意記下了,小姐這話聽着活像是長大了不少。”
蕭瑟瑟但笑不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