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說女兒來了,肖氏立即收斂了眉梢眼角的怒氣,坐直了身體。
門簾挑起,慕雲歌緊隨丫頭走了進來。她一進來,就先將厚重的披風解開,露出凍得紅紅的小臉,肖氏自然也看清楚了她臉色不好,急忙揮揮手讓玉溪去門口守着,又讓玉玲去倒了杯熱茶給慕雲歌,才關心地問:“怎麼了,臉色這樣差!”
慕雲歌點了點頭,纔將剛剛從許萱哪兒聽來的話原封不動地對肖氏說了。
肖氏聽罷,氣得手都發抖,手中的茶杯掉落在地上:“這個j人,竟敢拿這件事來挑撥離間!”
“娘,你先彆氣。”慕雲歌見肖氏怒了,面色卻越發沉靜。她緊皺着眉頭,手指扣着桌延輕輕敲擊:“其實許萱也沒有說錯,家裡的幾個姨娘都年輕貌美,爹也多有留宿她們房中,沒道理八年來慕家再無子女,女兒覺得很是蹊蹺。”
肖氏聽她這樣一說,也覺得疑惑,她不禁屏息思考:“你是說,有人不想讓慕家有別的孩子?”
慕雲歌點了點頭。
從前她可從沒想過這件事,如今想來,其中簡直是疑點重重。
慕家只有她和慕瑾然兩個孩子,她是女兒身,按照大魏的律令,女兒是不能承襲家業的。慕家唯一的希望就擱在慕瑾然一人身上,要是瑾然出了點什麼事,那慕家豈不是岌岌可危?
她越想越覺得可怕,不由自主地回憶起慕瑾然出生以來的事情。她記得,瑾然剛剛兩歲的時候,曾經差點落到蓮池裡,幸好玉珊及時發現纔沒釀成悲劇;瑾然三歲的時候,娘帶瑾然出去也險些走丟;之後有一段時間太平無波,但瑾然六歲以後,就接連出了幾次事故,每次都險險化險爲夷……
以前她覺得這些都是偶然,但被許萱這麼一提醒,才發現了其中的關竅。
自打慕瑾然出生,就有人一直在試圖害死瑾然!
有人壓根兒不希望慕家後繼有人!
是誰?到底是誰?
可慕雲歌想破腦袋也想不到,她看了眼擔心的肖氏,或許在慕瑾然出生以前,就已經狀況連連!
慕雲歌想到這裡,不由問道:“娘,你懷着瑾然的時候,有沒有發生什麼事?”
“你是指?”肖氏詫異地問。
她不知道想到了什麼,臉上血色盡失,瞬間方寸大亂:“我……我剛懷上瑾然的時候,有個丫頭在我的飲食裡下了毒,幸好發現得早,我又孕吐難受只吃了一口……”
慕雲歌豁然擡頭:“那個丫頭人呢?”
肖氏顫抖着說:“你爹很看重瑾然,遇到這事當然很生氣,當場就杖打了那個丫頭。那個丫頭也是個通房,她自己交代說是因爲妒忌我有了瑾然,纔想下毒毒死我。這樣的人在慕家當然不能留,當天就被髮配到窯子裡去了。聽說沒幾天就死了,她是個孤兒,家裡也沒人,死了聽說還是窯子裡的人幫着收拾的屍體,葬到亂葬崗去了。”
線索斷了!
慕雲歌的眉頭緊鎖,肖氏也心神不寧起來。一時之間,屋子裡的氣氛顯得格外凝重。
就在這時,忽聽玉溪在門口說:“夫人,小姐,老爺過來了,臉色不對!”
慕雲歌的眼眸一沉,知道慕之召這是安撫了許萱,前來興師問罪了!
肖氏自然也知道,慕之召最終還是將許萱的挑撥離間聽了進去,不然不會在歇下了又怒氣衝衝地來找自己。她心中一陣苦澀傷心,索性就坐着不動了。
慕之召大步踏進來,他沒想到慕雲歌也在肖氏房中,陰沉的臉色一凝,冷哼了一聲,順勢在肖氏對面坐了下來。
“爹,萱姨晚飯時說肚子疼,現在怎麼樣了?”在慕之召跟前,該有的禮儀慕雲歌可一樣都不會少,她是不樂意叫一個大不了自己多少的姑娘做姨的,但許萱入了慕家,這聲姨她還尚且能容忍。
剛剛晚飯發生了那樣的事情,許萱臉上掛不住,推說肚子疼,晚飯沒吃就走了,也給了慕雲歌開口詢問的藉口。
聽到慕雲歌的稱呼,慕之召的臉色稍稍好了一些,卻還是十分生氣,他斜睨了一眼肖氏:“哼,死不了,我還指望着她的肚子爭點氣兒,再給我生個兒子,要不然慕家還不知道是誰的慕家呢!”
肖氏一聽這語氣,心中更絕望委屈,眼圈就紅了。
慕雲歌在桌下握着她的手,不輕不重地捏了捏。肖氏得了女兒安慰,那委屈不減反增,側過身去用手絹輕輕擦了擦眼淚。
慕之召見肖氏落淚,心中也是一凜,卻硬起心腸只做不見。
慕雲歌柔柔一笑:“爹好好的,幹嘛非要說死這麼不吉利?萱姨福大命大,肯定能給慕家再生一個兒子。府裡幾個姨娘都無所出,爹出門一趟就遇到了可心的人兒,還一朝有喜,萱姨這份福氣,可比其他幾個姨深厚得多,定是老天在暗中保佑呢!”
她看似勸慰慕之召,但話裡的由頭自然而然地將慕之召對肖氏的懷疑,一下子就轉移到了別處。
玉珊聽得暗暗點頭,大小姐就是會說話,輕輕鬆鬆幾句話,說得老爺的臉色都變了!
慕之召的心裡是一陣波濤洶涌。說者無心,聽者有意,女兒的話讓他盛怒的內心一下子平靜下來。他的理智回到腦中,也明白自己是衝動了。肖氏自打嫁給自己,跟隨自己多年,賢惠淑德,也從不跟其他妾室爭寵,人品是信得過的。那麼,問題自然是不會出在肖氏身上……
他看了一眼委屈的肖氏,好一陣內疚,可男人的自尊又讓他說不出道歉的話。
更何況,細細一想女兒剛剛說的,一股不好的預感涌上了心頭:是啊,慕家的其他幾個妾室素來深居內院,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所以多年來一直沒有孩子,反而是許萱……許萱是他在外面應酬時認識的,他喝醉了,醒來時兩人已經有了肌膚之親……
慕之召越想,越覺得可疑!
他猛地一拍桌子:“去臨春樓給我把許萱帶到這裡來!”
許管事一直跟在他身後,見他震怒,立即轉身去臨春樓,將許萱帶了過來。
許管事留了個心眼兒,去了臨春樓,只說老爺有請。他的態度讓許萱心中一喜,還以爲慕之召的質問有了結果,現在正是要自己去跟肖氏對質的。她連連點頭,仔細收拾了一番,才粉面含春地跟着許管事去了肖氏主院。
一進屋子,許萱就敏感地覺察到不對,她略一思索,扭着腰走到肖氏身邊,貌似恭恭敬敬地向肖氏請安,眼神卻往慕之召那兒瞟:“萱兒見過老爺、夫人、小姐!”
慕之召果然不出她所料,收到她的眼波,就伸出手來拉她:“我說過,你有身孕,晨昏定省能免就免了。地上涼,坐到我身邊來。”他說着,拍了拍身邊的位置,示意許萱坐下。
許萱看了肖氏一眼,見肖氏眼圈通紅,明白她是哭過了,自己的計謀得逞了。她壓下嘴角得意的笑容,怯怯地說:“萱兒不敢,夫人爲尊……”
“讓你坐你就坐!”慕之召不耐煩地拉着她按坐下來。
好巧不巧,許萱的座位正在慕之召和慕雲歌之間。
肖氏不明所以,見了慕之召這個舉動,忍不住又是一陣傷心。
慕雲歌暗暗發笑,爹果然是懷疑了許萱。自打上次肖姨媽算計慕之召不成,慕雲歌用藥丸幫慕之召解了酒,又藉着梅太醫的名義正式學醫,她會醫術的事情可是徹底見了光。爹此舉看似維護許萱,暗裡卻應該是爲了方便自己探查許萱到底有幾個月的身孕吧?
許萱坐下後,立即挑釁地掃了一眼肖氏,那其中的得意自不必說。
慕雲歌趁着這當口,手自然而然地搭在她的手腕上,口中卻說:“萱姨,都是一家人,怎麼那麼客氣?一路過來也渴了吧,要不要喝點蜂蜜水?”
許萱不適應慕雲歌的親近,慕雲歌又拽得緊,讓她不舒服,不由用了些勁兒去掙脫,嘴裡說道:“謝謝小姐,可這裡的水,我可不敢喝……”
她話中有話,眼波可憐無助地看向慕之召。
慕之召心中懸着一塊大石,一心等着慕雲歌的結果,哪裡會理她,只當沒聽見。
慕雲歌的手搭在許萱的手腕上,很快就拿出了結論。她閉了閉眼睛,這個結果多少跟她預料的有些不一樣,可魏時的消息從來都沒不盡不實的時候,這其中到底是哪裡出了問題?
見許萱抽回手,她心中頓生一計,立馬藉此發作。
只見慕雲歌委屈地扁了扁嘴,失落地看着自己的手,可憐巴巴地說:“萱姨,你不喜歡雲歌牽你的手嗎?幹嘛這麼用力地掐雲歌?”
她的皮膚白皙,不像許萱的手比較粗糙,因而她用力握着許萱的手沒留下痕跡,反而是許萱掙扎時指甲在她的手腕上烙下了斑斑紅痕。她一伸出手來,肖氏立馬就抓住了她的手,滿臉心疼地揉着。慕之召也有些震驚,不滿地看了一眼許萱。
許萱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頓時怒道:“明明是你先掐我的!”
玩心計,誰不會?
慕雲歌聞言,當即撲到慕之召的懷中假哭:“萱姨冤枉我!我知道萱姨不喜歡娘,也不喜歡雲歌,才故意這麼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