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聽說要御林軍進來回話,齊春就有些急了,他忙道:“陛下,還未散朝,怕是不妥當吧?”
“有什麼不妥當的?”武帝咳了兩聲:“讓他們進來。”
齊春無奈,只好走到後殿,對兩個御林軍招了招手:“陛下讓你們兩個進來回話。”等御林軍走近了,他忙壓低了聲音道:“待會兒回話可想清楚了,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別平白丟了性命!”
兩個御林軍一抖,心知肚明的點了點頭,忙說:“公公放心,我等絕不會說出公公來的。”
“怕是陛下聽了這些話,也沒心思追究公公的責任了。”其中一個小聲嘀咕着,跟齊春錯身而過。
兩個御林軍進了大殿,在殿中跪下,武帝便問:“你們兩個剛纔在殿外神神鬼鬼的,究竟是出了什麼事?”
“陛下,這……”兩個御林軍交換了一個顏色,其中口才好些的一個便道:“是這樣的陛下。剛剛屬下們巡防宮禁,走到正大光明殿後的儲秀宮入口,便瞧見了一個小宮女摔了一跤。這本來也不是什麼大事,可怪就怪在她摔倒了並不立即站起來,而是掙扎着往宮外爬,神色好像身後有什麼人在毆打她。我們吃了一驚,這深宮之中,什麼人這麼大膽,竟敢在正大光明殿後鬧事,就前去查看……”
“你們看到了什麼?”武帝的眼皮一跳,突然間,他的心有些慌亂起來。
御林軍跪地道:“這不看不打緊,一看,屬下們頓時就嚇了一跳。那小宮女哪裡是摔倒,分明是在逃命!兩個小太監拿着刀子,將她往儲秀宮的偏殿裡拖。儲秀宮廢棄多年,宮中並無貴人,只有幾個宮女負責,這人真被拖去,哪裡還有活命?屬下們見那宮女昏迷不醒,怕鬧出人命,就上前去阻止了。”
“不過是幾個宮人的恩恩怨怨,朕還當是什麼大事!”武帝哼了一聲,疲倦之餘,又有些惱怒。
這些宮人也太大膽了一些,中宮無主,後宮中無人鎮守,確實容易滋長邪念。
他暗暗思忖,看來,是該早日立下東宮太子,他的後宮雖然沒有妃嬪,到時候有了太子妃,倒也可以震懾一二。
兩個御林軍交換了一下顏色,一個便道:“陛下,沒有那樣簡單。屬下們前去制止,那小太監竟敢當着我們的面就痛下殺手,若非屬下們攔得及時,那宮女就沒命了。我們救下了那小宮女,還反而被威脅說,有人不會放過我們的!”
“還有這種事!”奏請完畢,還沒退下的宋亞明立即吃了一驚,訝然出聲。
御林軍道:“他們說……他們是奉了國舅爺的命令,若是打亂了他們的計劃,就是跟國舅爺過不去!”
他話音剛落,滿朝所有的目光全部齊刷刷的落在了裴永圖的身上。
國舅爺……這朝中被尊稱爲國舅爺的人,可就只有裴永圖一個!武帝嬪妃不盛,後宮之中位高權重的本就幾人,更何況連連折損,最終安然而去的便只有德貴妃一人,也只有裴家未曾被黨爭牽連,裴永圖這個國舅爺當得最爲穩妥。
“荒唐!”武帝還沒說話,魏鄞就先跳了起來,指着兩個御林軍怒罵:“這種話你們也敢拿到父皇跟前說?”
慕雲歌就站在自己的位置,聞言不禁低下頭,露出一絲飽含深意的笑。
魏鄞年輕,終究是性急,裴永圖臉色鐵青,怕是此刻心中已將魏鄞痛罵了一萬遍。
本是沒有什麼大不了的,就算魏鄞不說這話,滿朝文武也會懷疑在這關鍵時刻,是不是有人栽贓陷害,可是魏鄞這一開口,就什麼都變了,變成了矢口否認,此地無銀三百兩!
果然,隨着魏鄞這一開口,武帝的臉色完全變了,他面上不再疲倦,不再憤怒,而是用一種深沉複雜的眼眸,若有所思的看着那兩個御林軍:“他們說,是國舅爺派他們來的?一個小宮女,值得這麼大費周章嗎?”
兩個軍士知道,自己在朝廷上說出這麼一番話,必定會掀起波瀾,怎敢撒謊,忙道:“他們是這樣說的,陛下,具體原因屬下也不知道,得等人醒了,才能清楚。”
“人呢?”武帝問。
齊春剛剛已出去看了一圈,發現兩個御林軍是擡着人過來的,忙附耳在武帝身邊說:“陛下,人在殿外。”
“譽王妃,你去看看。”武帝雙眸波瀾不興的從御林軍身上繞開,繞過裴永圖和魏鄞,落在慕雲歌身上。
慕雲歌福了福身,從後殿出去,很快就見到了昏迷不醒的樂儀。
樂儀被一件袍子裹着,就躺在正大光明殿的階梯上,額頭破了一道口子,血已經止住了。慕雲歌上前摸了摸脈,頓時就鬆了口氣,只是驚嚇過度,沒什麼大礙。
她摸出腰間的銀針,在樂儀的人中上不輕不重的刺了下,樂儀便嚶嚀一聲,悠悠醒轉。
她一醒來,就抓住慕雲歌的手開始掉眼淚,顯然害怕至極。
慕雲歌將武帝要見她的消息說了,樂儀直搖頭:“不,不,奴婢身份低微,怎麼能到御前去見駕?這副模樣,若是陛下怪罪……”
“不用擔心,你知道什麼,就說什麼,陛下是沒心情責怪你的。”慕雲歌捏了捏她的手,微笑着鼓勵:“就按照原計劃進行吧,事成之後,會有人送你出宮返鄉,你絕對沒有危險。當然,如果你沒有勇氣,我也不會怪你!”
樂儀眼中閃過一絲決然,一邊流着眼淚一邊點頭:“按原計劃進行,我不怕。”
她從地上爬起來,厥着腿一步步往殿內挪去。
慕雲歌見狀,鬆了一口氣,跟着她也進了殿中。到了殿內,她先上前福了福身,回稟武帝:“陛下,人醒了,臣已帶來了。”
“宣。”回答她的只有武帝簡短到冷酷的兩個字。
樂儀緩步進宮,恭恭敬敬的在殿中跪下,跪在兩個御林軍的身邊,帶着哭腔道:“如意宮罪奴樂儀,叩見陛下!”
“擡起頭來。”聽見她自稱是罪奴,武帝稍稍來了些興趣,蹙起眉頭細細打量。
越看,越覺得熟悉,又是蕭貴妃的宮裡人,武帝便知道自己是見過的。他便問:“既是如意宮裡的罪人,爲何還在這宮中?”
這話是問齊春,齊春不敢怠慢,忙道:“陛下,她是如意宮裡打雜的宮婢,事發前就調去了浣衣房,待蕭貴妃東窗事發,如意宮中上下都受到牽連,她雖是打雜女婢,也追究了過錯,死罪可免,活罪難逃,從浣衣房發配到了慎刑司。”
原來是這樣,武帝點了點頭,隨即又涌起更深的納悶:“既然是慎刑司裡服役的奴婢,怎麼會無緣無故跟人結了仇?”
這也是滿朝文武的疑惑,光明正大殿裡安安靜靜,人人都不敢說話,生怕下一刻會觸碰到天大的玄機。
光明正大殿裡只聽見樂儀的聲音:“罪奴在慎刑司服役,正好原陳王妃也被問罪,關押在慎刑司。有一天晚上,罪奴半夢半醒間,聽見了陳王妃對自己身邊的女婢說,國舅爺會救他們出去,這次的事情要是沒有她幫忙,他們不可能那麼順利的除去陳王。罪奴當時就被嚇醒了,不敢動彈,她們以爲我已經睡着了,旁若無人的說起了陳王謀逆一事,原來……陳王謀逆前,陳王妃曾經派人給國舅爺報了信!”
“怎麼可能?”
“胡說,陳王謀逆,國舅爺怎麼可能知道?”
“說起來,譽王大婚那天,裴家好像沒有人跟着去天壇呢!”
“……”
武帝聽着耳邊的議論聲,臉色已然難看到了極點,放在龍椅上的雙手緊緊抓着龍頭,顯然在竭力的忍耐什麼。
慕雲歌低聲嘀咕,摧毀了他最後一點防線:“陳王妃給國舅爺報信,那爲什麼我們還會遇刺了呢?”
短短一句話,就像毒液一下注入了武帝的內心。是啊,既然裴永圖已經得到了消息,說陳王要謀反,密告的人還是陳王妃,顯然消息並不是空穴來風。既然不是空穴來風,作爲兩朝元老,裴永圖當然會有所警覺。就算不敢立即上陳王府上拿人,至少也會有所防範和準備,給自己一些示警。然而,什麼都沒有,自己糊里糊塗的前往天壇,順理成章的在天壇遇險,時兒被刺殺,險些喪命!
究竟是陳王要謀反,還是有人在縱容陳王謀反?
就算陳王這次得手,也只是暫時性的,陳王能憑藉的不過是自己給的監國名義,必定有人能站出來,以各種理由攻擊陳王,最終將他的勝利變成一場徹徹底底的失敗。而這個人,就是裴永圖!
當朝國舅,一品皇親,手掌大權的裴永圖!
武帝的面色變了又變,一瞬間,他什麼都明白了,明白了這一場謀逆背後,還藏着另一個兒子的包天禍心!
武帝什麼也沒說,他緩緩從龍椅上站起身,擡手一一指過殿上的魏鄞和文武百官,慢慢的一字一句說道:“你……你們……”
話沒說完,他的胸口一陣鈍痛,好像有什麼從他胸膛細細碾過,又有什麼從胸膛裡驟然迸發,呼吸也難以自持。他猝然收手捂住胸口,身子一晃,重重跌回龍椅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