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魏的風水近來似乎不太好。
一件件的大案之後,連個年都過得不好,又再起風波。正月初九,本該是滿朝文武休養在家,闔家團圓的日子,所有人的平靜卻還是被打破了。
新任的商會統領喬鳳起在初八的晚上,在自家府邸險些遇刺身亡。刺客除了一部分逃了,其餘不是被俘虜,就是成了屍體一具。喬母滿懷怨憤,含着血淚,讓人擡着喬鳳起重傷的軀體,徑直到皇宮前叩首鳴冤。
大清早,習慣早起的小老百姓就圍着喬家母子圍了裡三層外三層,都在好奇的打聽是怎麼回事。
喬鳳起坐上商會統領之後,總是時不時地下到地裡,跟百姓們聊聊物價,問問地產。加上他一到京城,每逢有節慶,總會開府佈施,哪家有災情,也會幫襯一二。這京中誰不認識喬鳳起?
一見到擔架上渾身是血的喬鳳起,民怨頓成鼎沸之勢,紛紛痛罵對他下此狠手的人。
也有人多方打聽,很快就得到了事情的經過,喬母的喊冤之聲越發壯大。
武帝得到消息時剛起牀,近來幾位后妃相繼出事,他的心情極度糟糕,大年期間也未曾歇在後宮,直接就睡在了昭德殿。
喬鳳起是他比較重視的朝臣,自打喬鳳起上位,就給了他好些於社稷有益的諫言。武帝一聽說是喬鳳起出事,第一反應就是,有人意圖除掉喬鳳起,奪得商會統領的位置。這可疑的人就多了,他一時也想不透是誰,一邊走一邊問:“齊春,你覺得這次的事情是誰做下的?”
“商戶之間也有競爭,奴才久居深宮,還真想不出來。”齊春搖頭苦笑。
武帝冷哼一聲:“你覺得,有可能是慕之召所爲嗎?”
不過,武帝也只是一問,很快就打消了疑惑。喬鳳起的商會統領都是慕之召讓出來的,慕之召沒理由會這樣對喬鳳起。他私下還聽說,如今喬家跟慕家關係不錯,喬鳳起還喜歡上了慕雲歌身邊的一個小丫頭,已正式求娶。
齊春跟他一個想法:“慕大人是有容人之量的,真要這個位置,沒必要如此大費周章。”
“先聽聽吧。”武帝心力交瘁的揉着自己的眉心,不知爲何,會突然想念起德貴妃那雙柔軟的手指,她給自己按摩的力道總是剛剛好。
想起德貴妃,心上的負擔更是重了幾分。
武帝到了正大光明殿,禁軍已幫着喬母將人帶上了大殿。梅少卿早些就得了魏時的詔命,一直等候在太醫院,一接到旨意,立即趕往正大光明殿救治。
出自慕雲歌的手筆,這傷勢看起來格外嚴重,其實就是破了些口子而已。梅少卿用針線縫合,抹上藥草,再裝模作樣的救治一番,灌了喬鳳起一碗藥丸化開的溫水,就等着喬鳳起醒來,將自己的故事講完。
不過,在那之前,是喬母的戰場。
喬母雙目含淚,緩緩跪下,先是行了一個三拜九叩的大禮,才直起腰來:“民婦參見皇上,願皇上萬福金安,澤壽綿長!”
正大光明殿高居主坐,離下跪覲見的平地隔了一段距離,武帝眯起眼睛,喬母逆着光,他有些看不清這人的長相,只覺得她舉止有禮,行爲端正,不像是普通人家的鄉村婦女。
回想起自己看過的喬鳳起的資料,他母親以替人做工爲生,一手刺繡絕活令人叫好,只不過體弱多病,常年臥牀,很少爲外人熟知。他心中存了些疑慮,對靠過來請示的齊春擺了擺手,示意他退後一些,對下首的喬母淡聲吩咐:“上前些,擡起頭來。”
喬母依言跪地膝行了一小段距離,止住前進的步子,稍稍仰起頭,讓武帝看清她的臉。
武帝的眼睛眯得幾乎只剩下一條縫兒,越看這張臉,眉頭就皺得越緊。
齊春抽空也看了一眼,待看清喬母的長相,立即嚇得倒抽了一口冷氣,低呼了一聲:“這不是當年那個畏罪自殺的……”
武帝橫了他一眼,齊春自知失言,捂住嘴巴將剩下的話嚥了下去。
喬母伏地哭道:“皇上,民婦正是當年禁軍統領喬禎林的夫人李氏。民婦知道,陛下對先夫心中有恨,這麼多年猶自不能釋懷!若陛下肯聽民婦一言,民婦就是死,也心甘情願!”
“當年……哼,當年朕待你們喬家是何等的寬厚,而你們卻狼心狗肺!朕信任喬禎林,纔將禁軍統領的位置給了他,可他呢?愧對皇恩,勾結外敵,販賣軍火,險些將我大魏江山拱手讓人!”武帝怒氣勃發,猛地一拍桌子,喝道:“你假死欺瞞朕,還讓你的兒子隱姓埋名混到朕的跟前來,還想要朕如何寬宥你們!”
武帝只要一想到自己這些時日都被矇在鼓裡,心裡就不舒服!
喬鳳起也姓喬,當時啓用喬鳳起時,他就有一絲疑慮,不過轉念一想,天下姓氏相同的何其多,便未曾放在心上,沒想到他們果真是當年舊人!
“先夫冤枉!民婦冤枉!”喬母痛哭流涕,伏在地上重重叩首,大聲喊冤。
武帝卻一點也不想聽她說,揮手打斷她:“來人,拉出去,斬了!”
禁軍就要踏步上前,喬母忙將喬鳳起抱在懷中,面上卻不露一絲慌亂,反而是決然地道:“陛下要斬了民婦和民婦的兒子,民婦也無話可說。但陛下就不想聽到當年的真相嗎?難道這麼多年,陛下就不曾懷疑過,先夫沒有叛國通敵的理由,卻做了叛國通敵的事情,這其中有什麼不爲人知的隱情嗎?”
“隱情?”武帝的臉黑得像鍋蓋一樣:“他一心要爬得更高,這就是隱情!”
“陛下,當年先夫蒙受不白之冤,民婦也被人投入冰冷的湖水裡,僞裝成畏罪自盡的模樣,爲的就是掩蓋一樁驚天醜事!”喬母用力將頭磕在地上,安靜的正大光明殿中,餘音迴響,令人心悸難安。
齊春見她滿臉是血,樣子十分可怖,驚得捂住嘴巴。
喬母卻顧不得頭上的血,喬鳳起說過,一旦這事被揭發,留給她的時間不多,一定要在武帝做出決定之前,將一切推向無可挽回。
武帝的怒火已經燒到了頭頂,舊事是他心頭的刺,碰不得,他幾乎是咆哮着狂吼:“禁軍,你們幹什麼吃的,還不將人拉出去!拉出去!”
立即,禁軍再不遲疑,一左一右扯住喬母的手,就要將人往外拖。
喬母的手跟喬鳳起的手臂分開,情緒也跟着激動起來,這個時候,她最需要做的就是冷靜、再冷靜!
從御座下拖到殿外,尚還有一段距離,喬母仍由禁軍拖着,不去掙扎,嘴角卻露出一絲猙獰而冷漠,偏偏飽含嘲諷的笑:“陛下這些年日日養着別人的兒子,卻把那兒子當成寶貝一樣捧在手心上!若這兒子將來還繼承了寶座,那可真是好了,將大好河山拱手送人還不自知!哈哈,好笑,好笑!”
“住手!”武帝臉色一變,緩緩從龍椅上站起身來,蹙着眉稍稍往前一步:“你說什麼?你的話是什麼意思?”
喬母將剛開叩頭散落的頭髮別在耳後,理了理自己的衣衫,重新走到御前守在喬鳳起身邊,端端正正的跪下:“民婦所言句句屬實,絕無虛假,陛下是明君,大可以聽完這個故事,再決定殺不殺民婦和民婦的兒子!”
武帝看了一眼齊春,齊春怎敢看他,低着腦袋裝作不知情。
武帝站在龍椅前走了幾步,這才冷笑:“你說,若是再敢欺君,定斬不饒!”
喬母總算鬆了一口氣,不過,一切都還沒成定局,她不敢有所鬆弛,握着喬鳳起的手,彷彿生出無限的勇氣:“二十年前,民婦剛生下起兒,連月子都還沒出,正是滿心滿眼的幸福……”
她是京中名門李家的庶女,嫁給喬禎林時,喬禎林只是個副將,不被所有人看好。可不到一年,喬禎林就升任濟州統領,她又身懷六甲,正是雙喜臨門。喬家人覺得她是福星,喬禎林亦對她很好,既無公婆刁難,也無妾室煩心,安心生下孩子後,便是安心坐月子。
這天夜裡,喬禎林回來得特別晚,一進屋子裡,就緊緊抱着孩子不放,一臉愁苦。
喬母心生不安,再三追問,喬禎林就給她說了一個秘密。
原來,今日他巡城佈防回來,經過宮城南邊的一座偏殿時,無意中聽到了不得的秘密。
一男一女在裡面低聲說話,男人問道:“我好些天沒看到權兒了,明日入宮,你把孩子帶到御花園,我會陪着陛下經過那裡,到時候也順便瞧瞧他。”
“好啊,算起來,你們父子也有七八天沒見着了,昨天權兒還跟我說,他想季叔叔了。”女生柔聲說着,忽地又撒起嬌來:“死鬼,這些天不來,一來就說兒子,你就不想我?”
“想啊!”男人說。
女人嬌聲問道:“你哪裡想我呀?”
男人嘿嘿笑了幾聲:“這裡想,這裡也想……”
“討厭!”女人嬌笑着罵了幾句,隨即驚呼一聲,笑倒在男人懷裡,兩人很快就滾成了一團。
喬禎林透過樹林的間隙,瞧見前面的石亭邊藏身的一對男女正在行悖逆之事。月光明麗,這兩人的臉看得格外清楚,正是那個全天下最尊貴的女人,她身邊的男人,卻是中書門下的一個小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