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有意思,這種時候,她不陪着她的主子在西山守墓,倒冒雨在這街頭巷尾尋覓,是要做什麼?
“小姐,那個不是……”順着她的目光看去,佩欣自然也看到了她,當即疑惑地挑了挑眉。
慕雲歌擺擺手止住了她未說完的話,滿腔猜疑都被這個人影衝散,抿脣輕笑:“可不就是她!佩欣啊,看來這種天氣,坐得住的也就只有我們兩個了。不過,咱們想閒着,總有人想給咱們找活兒幹,咱們也不能平白浪費了人家這片苦心。那條小巷過去是城東臨水巷,我若記得不錯,那一片可住着不少奇人呢!”
“什麼奇人,不就是一羣神棍嗎?”佩欣撇了撇嘴,“都是騙人的把戲!”
臨水巷其實是金陵很有名的一條街,裡面大多是平頭百姓,不過,也有不少號稱是茅山正道的天師在這深巷裡開宗立戶,平日裡替人捉捉鬼、跳跳神,適逢哪家有點白事,便也會上門去走走道場。時日久了,這一帶的天師是越來越多,越來越盛,臨水巷儼然成了個神秘場所。
慕雲歌鳳眸微垂,嘴角的笑意更是譏諷。
沈靜玉狗急跳牆,連求神拜佛的事情也想得出來了嗎?
“你知是騙人的,可有人不知道。”慕雲歌微微一笑:“她們可是打心裡相信,一個草娃娃,一根銀針,就能置人於死地呢!”
“小姐的意思是?”佩欣有些微不懂,詫異地問。
“你去讓你堂哥打聽打聽,今日她來這裡是爲了什麼。”慕雲歌放下茶杯,望了一眼窗外的雷霆大雨:“打聽清楚了,第一時間報給我。”
佩欣應了,隨着慕雲歌的目光瞧着那個撐着傘的正在挨家挨戶詢問的身影,目光復雜而鄙夷。
兩人在錦繡莊坐了好一會兒,雨勢漸漸小了一些,卻改爲綿延之勢。四月煙雨江南,梅雨時節即將來臨,這雨一時半會兒也停不了。眼見天色漸晚,太晚回去肖氏難免着急,佩欣管許掌櫃要了油紙傘,許掌櫃又體貼的尋了馬車,送慕雲歌回去。
因怕肖氏起疑,臨上車時,慕雲歌特意問起許掌櫃,昨天她讓丫頭送來的訂單完工了沒有。
許掌櫃靦腆笑道:“既是大小姐吩咐,小的們當然要加班加點地完工。昨日拿到小姐訂單,錦繡莊裁縫、繡工一共二十人已着手趕製。聽小姐派來的丫頭說,這十四套衣裙是給小姐院裡的姐妹,小的便未曾用錦緞,而是選了上好的棉布,其他的便都是一樣的繡工,決不讓小姐失望。最晚,明日下午就能全部做完啦!”
“好,明日我派丫頭來取。”慕雲歌淡淡一笑,吩咐啓程。
行至半路,那抹異樣的感覺再起,彷彿一直有一雙眼睛正盯在她身後,渾身都不自在起來。
慕雲歌挑起半邊車簾,凝神細看,這時街上已沒有什麼人停留,窸窸窣窣走過幾個,也都形色匆忙,無意留心自己。
說也奇怪,隨着簾子掀開,那股異樣很快就消失了,任她怎麼也尋不着。她搖搖頭,剛放下車簾,那種被人監視的芒刺感再起。她抿嘴,看來,這些人跟剛剛在慕家祖墳那裡的是一波,只是目的是什麼?
她細想了一下,便也不掀開車簾打草驚蛇。
是誰在跟蹤自己,要知道有何難,回去一問魏時不久就會有答案!
回了慕府,肖氏已等待許久,慕雲歌一進門,她即吩咐玉珊將準備好的薑湯端過來,等慕雲歌喝完,又親手拿了果仁蜜餞喂她,笑道:“雖沒淋溼,但也不能大意了。春夏交替之際最是容易風寒。”
“許掌櫃體貼給備了車,哪裡會淋到。”慕雲歌柔柔一笑。
肖氏毫不起疑,這時已過了晚飯,慕雲歌也不在她這裡多耽擱,徑直回房。佩欣一進門就先去聽風築吩咐張嫂備飯,等慕雲歌回來,熱騰騰的飯菜當即送到了屋子裡。
慕雲歌吃了小半碗,總歸心裡裝着許多事,沒什麼胃口,就擱下了筷子。
佩欣欲言又止,最後還是默默地將飯菜撤了下去,轉而去告訴張嫂,讓她做些點心備着,以防慕雲歌半夜餓了不至於沒有吃的。
等她退下,慕雲歌便讓佩英點了閣樓的燈,自己則走到窗戶邊,不輕不重地叩了幾下。
不多時,暗黑色的影子不知從哪個角落竄出來,等候她的吩咐。慕雲歌張了張嘴,正要詢問下午的事情,忽又想起一事,連忙閉嘴不言,揮揮手讓那影子離開。影子永遠遵循着本分,低眉順眼,見她確實沒有別的吩咐,很快又消失在窗戶邊。
慕雲歌眉目間這才染上焦灼,原因無他,只是她此時此刻方纔想起一件事。
一件讓唐臨沂這個謫仙一樣的師父煞費苦心要阻止的事情!
慕雲歌此時此刻,才意識到自己犯了一個大錯誤。
那天晚上,唐臨沂謹慎小心地告訴她,如果發現有人跟蹤,一定要想辦法甩開;如果身邊有了什麼異樣,也要第一時間告訴他。可她這幾日忙於各種事情,竟把這件大事忘記得乾乾淨淨,剛纔就那樣踏進了慕家,想也沒想過其中的因果。
那些人明顯是衝着自己來的,抱着什麼樣的目的,她對此一無所知,會不會牽連父母兄弟,更是心下惴惴。
慕雲歌再也坐不住,拎了燈籠引路,直接去往唐臨沂的院子。
唐臨沂不知是歇息了,還是外出未歸,整個院落黑燈瞎火。他素來不喜歡用婢女下人,除了進慕家時帶的一個書童,這院落就再無他人。暗夜裡因無人更顯清幽,別說是找人問,就是找鬼問,只怕也問不到。
慕雲歌腳步行至院前,還是上前叩了叩門,試探地喊了一聲:“師父?”
“師父,你在裡面嗎?”裡面安靜無聲,慕雲歌不死心,隔了一小會兒,又再敲了一下門。
還是沒有應答。
慕雲歌站了一會兒,不得不相信這個事實,自言自語地輕聲嘆氣:“看來師父是真的不在……”
一邊說着,一邊失落的轉身。
不想正要踏出院門,身後忽有人伸手過來,一把將她撈進懷裡,幾個閃身,人已回到了院落。慕雲歌在他碰到自己的剎那間就想喊叫,忽聞到來人身上清淡的梅香,生生扼住了喊叫,由着他將自己帶回院子裡。唐臨沂飛快地四處看了一下,確定四下無人,才放開她,緩慢地打開了房門,請她進去。
“師父……”慕雲歌一坐下就想開口,被唐臨沂揚手製止了。
“今天的事情我都知道了。”唐臨沂說得很急、很清楚:“不必擔心,都解決了。”
“如何解決的?”慕雲歌吃了一驚,想不到師父的人脈竟已森嚴到此。
唐臨沂未曾說完,只是擡起手來,緩緩在桌上抹了一筆。
慕雲歌蹙眉,她並未聞到師父身上的血腥氣,所以剛纔纔沒有往這方面想。
唐臨沂看她一眼,見她目光在自己身上逡巡,微微一笑,臉上三分傲氣七分自信:“這等小事不必師父親自出馬,身上又怎會沾有那些污濁?”
他這般說,慕雲歌放心之餘,又想起一點事來:“這麼說,除夕之夜發生的是大事?”
除夕之夜的事情她到現在也記憶猶新,瑾然突然失蹤,好在魏時及時出現解她爲難,否則如今她只怕也沒心思在這裡坐着。那天晚上,唐臨沂受了很重很重的傷,這屋子血腥味重得如同修羅場,唐臨沂也是在屋子裡躺了十多天才好的。追究起唐臨沂受傷的原因,是因爲陪同自己找慕瑾然,半路上被人引開的。
當時的事情她沒有多問,如今細想,疑點諸多。
唐臨沂顯然沒料到她會突然這樣問,微微怔神,苦笑道:“都是舊事,還提這些幹嘛!”
“師父,你那日對我說,是對金陵不熟走丟了,其實是有人將你引開,衆人圍攻你才受的傷?可師父的武功很高,我問過懂行的人,他說天賦和努力一樣都不能少,苦練數十年,才能達到師父如今的成就。”慕雲歌並不打算放過他,她心裡有太多的疑問,不得不問個清楚,咄咄逼人地盯着唐臨沂的眼睛:“我只是想不通,你明明是個叱吒江湖、令人聞風喪膽的人物,爲何會甘願屈居慕府?那夜引開你的人,跟慕家大院的人壓根不是同一撥吧?”
唐臨沂閉嘴不言,只是用哀傷的目光柔和地看着她,緩緩吐出兩個字:“雲歌……”
他在試圖阻止,試圖阻止一件本該發生的事,一個本該揭露的真相!
慕雲歌很肯定,幾乎是下意識的張嘴:“你給我用來保命的那個印鑑,黑色月季花,那是一種通訊的手段,江湖上很多幫派都會用這樣的形式來聯絡下屬。可我問過,沒人認得那個印記。”
“你幫着我,並不僅僅是因爲我是你的徒弟,瑾然是你的徒弟吧?”
“師父,不是我要懷疑你,也不是我等不得,只是有太多的秘密盤旋在我心裡,我必須要知道答案。你爲了某種約定或約束不能說,那就由我來猜好了!”
唐臨沂看着她,溫柔而憐惜,緩慢地點了點頭。
“師父,我到底是不是慕家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