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樓的病房裡,劉母沉沉睡去。
病痛的折磨讓她的睡眠很淺,半夜常常醒來。像現在這般睡得如此安穩的時候,實在是不多。
劉父坐在病牀邊的小板凳上,拉着劉母粗糙而有些發黃的手,怔怔出神。
兒子說去打個電話,傻小子啊,咱家這風雨飄搖的樣子,任誰都能看出來是個無底洞。
這個當口,誰肯把錢砸進來!那是連個響聲都聽不見的!
兒子畢竟還是年輕,太容易相信別人,有時候一些場面上的哥倆好兩肋插刀的話,聽聽也就罷了,信不得啊!
病房內其他病人的陪護家屬都在看着他們這張牀,今天被陳醫生和那個護士這麼一鬧,全房的病人都知道他家拖欠醫藥費了。
劉父覺得他們看向自己的眼神都變得怪怪的。
鄙夷?
應該是吧!
一個時髦地燙着頭髮的三旬少婦,和隔壁牀陪護的中年女人小聲說道:“你說住院費都交不起,還住的有啥意思。”
“癌症啊,治不治的不都那麼回事。還不如回家,還能省下倆錢!”
隔壁牀陪護的中年女人點了點頭,小聲說道:“可不是麼。不過你說他家欠醫院那麼多錢,醫院能放他們走?”
三旬少婦撇了撇嘴,說道:“我聽之前那個陳大夫話裡的意思,八成是現在走了,錢就不要了。”
“再說,看他家這個條件,你就是把人逼死也榨不出二兩油來!”
中年女人卻驚訝地說道:“這憑啥?咱們這住院、吃藥打點滴,也沒少花錢,咱可是一分沒差!憑啥他們家住了院,用了藥,一句沒錢就拍拍屁股走了?”
她把聲音故意放大了一些,三旬少婦趕緊低聲道:“大姐,你小點聲!讓人家聽見!”
“聽見怎麼了?”那中年女人叫道:“如果他家不交錢就能出院,那我家也不交錢了!真有意思!”
劉父把目光朝這邊望過來,燙頭的少婦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然後拿着凳子坐到了病牀另一邊。
那個陪護的中年女人卻瞪了劉父一眼。
劉父沒說什麼,只是低下頭,臉上的皺紋似乎更深了。
劉母不知道什麼時候醒了,她睜開眼睛,看着自己的男人說道:“他爸,當我求你了,咱回家吧!”
“我自己這身子什麼樣,我自己心裡清楚。咱們何必在這兒,麻煩人家醫院,還得...還得聽別人說閒話。”最後一句話,劉母說的很小聲。
中年女人那張病牀上的老人拉了拉她的袖子,說道:“姑娘,你這話說的有些過了,誰家沒個三災六難的!你...”
“爸,我知道了,你就安心養病早點好起來吧!”女人給老人掖了掖被子,小聲道:“我就是覺得不公平。”
“你這丫頭啊,從小就這樣...”
老人話還沒說完,病房門就被人從外面推開了。
陳醫生帶着早上那兩個護士走了進來,他臉上掛着和煦的笑,劉父卻趕緊站起來,說道:“陳大夫,你不用說了,俺們出院!俺們出院!”
劉父一個大男人,當年小腿被尥蹶子的驚馬踩了一腳,都沒哭的男人,這會兒眼睛卻通紅通紅的。
叫做小李的護士站在那裡面無表情,卻也沒有再說些難聽的話。
陳醫生卻笑着拉住了劉父粗糙的大手,說道:“劉叔叔,早上我們說話的態度有問題,院長已經批評過我們了。請您務必不要見怪!”
“我來不是爲了攆劉阿姨出院的,而是爲了幫你們換一個病房!”
劉父一聽不是讓自己媳婦兒出院的,頓時鬆了一口氣,點了點頭說道:“陳大夫,我知道咱們醫院牀位緊張,你放心,俺們就用走廊裡的加牀就行!”
陳大夫卻笑着搖了搖頭,說道:“劉叔叔,您誤會了。院裡考慮到阿姨的病情,經過院長親自批示,決定把阿姨轉到高級病房去。”
“我和小李小張過來,就是來幫阿姨換病房來的!”
“什麼!”劉父還在震驚地說不出話,剛纔那個陪護的中年女人卻叫了起來:“憑啥他們拖欠醫藥費的都能住到高級病房裡去!我們這些正常繳費的就得在這八人間裡待着!”
她這話說的有道理,周圍幾個病人家屬都附和地點了點頭,嘴裡說道就是就是!
陳醫生笑着朝他們解釋道:“劉阿姨的病情確實比較特殊,這也是院裡討論後院長特別批示的!至於拖欠醫藥費的事兒...”
“誰說劉叔叔拖欠醫藥費了?”病房門再次被人推開,許志良和馮院長從外面走了進來。
許志良環視一圈,問道:“誰說我劉叔叔拖欠醫藥費了?”
他揮了揮手裡的繳費單,說道:“一共三萬七千多塊錢的醫藥費和住院費,繳費單子就在這兒,誰再瞎說話,我撕了她的嘴!”
屋子裡的人都不說話了。
只有那個陪護的中年女人還說道:“那她憑啥住到高級病房裡去?那可是隻有幹部才能住的!”
許志良懶得理她,走到劉母身邊說道:“阿姨,我是許志良,觀瀾的高中同學加好哥們。您啊,就放心住院,別有啥負擔。”
“咱們在安城醫院先住幾天,您好好吃飯,把身體養好一點了,我就安排您轉院。”
“馮院長剛纔說了,白山大學第一和第三醫院,都是這方面的專家。”
劉母連連點頭,嘴裡哎哎兩聲,拉着許志良的手,說道:“小許啊,謝謝你啊!要阿姨說,這病就不治了,給你們添負擔啊!”
許志良笑笑沒說話,馮院長卻插話道:“大姐,聽小許的吧!您這個腫瘤我看了,是少見的肝癌良性腫瘤,雖然已經中晚期了,但我相信一院和三院的大夫,治癒的希望很大!”
劉母的眼中迸發出求生的光芒,如果能活着,誰願意死啊!
劉觀瀾不知道什麼時候走了進來,伏在劉母身前說道:“媽,啥都別惦記,你就安心治病。等你病好了,我大學畢業就娶媳婦兒,給你生個大胖孫子!”
劉母激動地哭了出來,用力地哎哎點頭,聲音都好像響亮了一些。
劉父早已經別過臉去,淚流滿面。
許志良和劉觀瀾對視一眼,前者點了點頭,然後起身對陳醫生說道:“開始轉病房吧!”
陳醫生和兩個護士開始安排劉母轉移病房,許志良和馮院長兩人走出病房,許志良笑着伸出手道:“這次真的十分感謝馮院長。以後但凡有用得到我小許的地方,盡請開口,我一定竭盡全力!”
馮院長和許志良握了握手,笑道:“這都是我們醫院應該做的,但也請你理解。”
馮院長嘆了口氣說道:“國家現在治病難,治病貴,確實是客觀存在的問題。但對我們醫院來說,急診送來的患者如果已經危及生命,我們肯定都是先救治上藥,然後再拿着單子找家屬繳費。”
“但是有些家庭確實困難,拿不出錢來,醫院能怎麼辦呢?人都已經救了,難不成再把人弄死?”
“這些年啊,每年都有一堆爛賬的單子堆在我的辦公桌上,我這個院長也是焦頭爛額。”
“有些患者爲了躲避醫藥費,甚至從醫院偷偷跑了。”
馮院長搖頭苦笑。
許志良說道:“我十分理解您的難處,醫院能做到這個地步,也算是仁至義盡了!”
“謝謝您!”
劉觀瀾也走到許志良身邊,給馮院長鞠了個躬,說道:“謝謝您!”
“哎呦呦!可當不得!”馮院長趕緊扶起劉觀瀾,看着他一米八二的大個子,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是個精神的小夥子。”
“還在讀書吧?”
劉觀瀾點了點頭,說道:“在燕京師範,讀大二。”
“好學校啊!”馮院長看向劉觀瀾的目光都有些不一樣了。
不過也僅此而已。
他最後和許志良握了握手,說道:“轉院的事情還是要儘快安排,病人的營養方面也要跟上,不然我怕影響手術。”
“以後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就直接來找我。當然,我希望你永遠都不需要我幫忙,畢竟健康纔是最重要的嘛!”馮院長笑着說道。
許志良陪着笑了笑,然後從兜裡掏出一個紙條,遞給馮院長道:“這是我的電話。”
馮院長笑着接了過來,朝兩人點了點頭,說道:“那我就先走了。轉院前這幾天有什麼事的話,小劉可以直接來我辦公室找我。
“一定!”兩人點頭道。
馮院長走了。
劉觀瀾看着許志良,突然彎下腰去,卻被許志良眼疾手快地攔住。
“咱兄弟之間,別來這套啊!當心我捶你!”
劉觀瀾咧嘴笑道:“你又打不過我!”
許志良蹬了他一眼,說道:“看你瘦的跟個麻桿似的!”
“你高中的時候就這麼說,也不是沒和我較量過!你知道我實力的!”
許志良呸了一聲,然後問道:“阿姨這邊忙完了,就趕緊回學校吧!後邊轉院和照顧,我都會想辦法安排的!你不用擔心。”
劉觀瀾微微低頭,沉聲道:“我怎麼放心的下!”
“有我在,你有什麼不放心的!你在這兒又幫不上什麼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