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志良到許文方家的時候,剛好碰到一個油頭粉面的青年拎着一堆禮盒往出走。
見許志良要往屋裡走,那人趕緊攔在他身前,上下打量了許志良兩眼,說道:“你誰啊?知道這是誰家不?就往裡闖?”
許志良笑着問道:“這不是許文方家嗎?”
“是啊!你誰啊?”
許志良伸出手把他扒拉到一邊,說道:“許文東是我爸!你說我是誰?”
宋良宇被許志良扒拉一個踉蹌,嘴裡罵罵咧咧道:“莫名其妙!許文東是你爸有啥用,這裡是許文方...”
他猛地閉上嘴,不可思議地看着走進屋裡的那個青年。
許文東的兒子,那不就是許文方的大侄子...也就是自己姐夫的大侄子...
他挑了挑眉,看了看自己手裡拎着的禮盒,又看了看走進屋裡的許志良。糾結了片刻,終究還是一咬牙一跺腳,往農產品公司的方向走去。
“哼!小屁孩兒,等你宇哥先把我姐夫交代的事兒辦好,再回來找你好好說道說道。”
許志良進屋的時候,老嬸正坐在新買的梳妝檯前面化妝,看見許志良進來,趕緊放下口紅,起身迎了過來。
“啥時候到的,大侄兒?你老叔去公司了,你咋沒過去呢?”
許志良笑了笑,說道:“今天的主角是我老叔,我就不去湊那個熱鬧了。”
“你先忙,我就過來看看。”
許志良走進廚房,老太太正蹲在竈臺前燒火,許志良蹲在她旁邊,問道:“奶,剛出去那人是誰啊?沒見過。”
老太太哼了一聲,壓低聲音說道:“你老嬸她弟弟,這不見你老叔起來了,就湊上來了。”
見竈臺裡面的火苗大了起來,奶奶才用雙手拄着膝蓋站了起來,許志良趕緊扶着她。
“哎呀,不用,大孫子。奶身體硬朗着呢!”
“這身上全是苞米杆子上的灰,再給你衣服整埋汰了。”
奶奶推開許志良,自己拍了拍衣服上的灰,然後從旁邊的水桶裡舀了兩舀子水,倒進了竈臺上的大鍋裡。
“媽,大侄兒,我就先過去了。”
“文方說縣裡的領導參加完開業典禮就走,但是孫書記和高鄉長會來咱家吃個飯。”老嬸站在廚房門口說道。
老太太朝老嬸擺了擺手,說道:“去吧,去吧,小雞和大鵝我昨晚上就收拾好了,一會兒我就下鍋燉。”
“文方不是讓文超去街裡買熟食去了麼,等他回來我把熟食也切了,再炒兩個菜,就差不多了。”
老嬸哎了一聲,點了點頭,問許志良道:“大侄兒,你真不跟我一起去?”
許志良搖了搖頭。
“那行,那你和你奶在家吧,我先過去了。”
“哎,不去也好,那屋裡都沒有幾片暖氣,冷着呢。”
聽見老嬸關門的聲音後,奶奶瞬間撂下臉來。
把盆裡已經收拾乾淨的老母雞放到砧板上,一邊拿菜刀剁雞,一邊對許志良說道:“大孫子,那姐弟倆要跟你說啥沒用的,你甭搭理他倆。”
“他媽借我大孫子的光,賺了這麼多錢,還不知道知足!”
“剛說要開公司那會兒,就天天攛掇着你老叔,把她那個遊手好閒的弟弟安排進來。”
“那宋良宇一開始還說要去跟着你做事,誰知道他心裡憋着什麼壞呢!你老叔最後實在抹不開面兒,就把他安排進公司了。”
“不過你放心,大孫子。奶跟你老叔說了,他願意養着他小舅子,那是他的事兒,那份錢從他的分紅裡出!”
許志良拿起另一個盆裡裝着的酸菜,一邊撕菜葉一邊說道:“安排他進公司的事兒,我老叔和我說了。只要他安安分分的,不差多他這一張嘴。”
奶奶一刀把雞大腿剁下來,提高音量道:“他敢?你老叔能把他腿打折!”
“要說這家人家,都是勢利眼,忘了當初你老叔剛和你老嬸結婚的時候,咋看不上你老叔的了!”
“現在看你有錢了麼,女婿長女婿短的。”
許志良不太關心這些,而是問道:“平時家裡都是您燒火做飯?我老嬸呢?”
老太太唉了一聲,說道:“我這老胳膊老腿的,本來就不招待見。要不當好老媽子,那不就更不招待見了!”
“我老叔就這麼看着?”許志良皺眉說道。
奶奶把切好的小雞放到旁邊的盆裡,然後在洗臉盆裡洗了洗手,用架子上的毛巾把手擦乾後,才笑着拍了拍許志良的肩膀。
“傻孩子,誰家都這樣啊。人老了,就是不招待見。”
許志良沉默地不說話,良久,他才說道:“我以爲有了錢會不一樣。”
奶奶嘿笑了一聲,說道:“久病牀前無孝子,誰家父母把孩兒扔啊?你們這幫小輩兒過的好,奶就好。”
“哎,我聽你媽說,你處了個小女朋友?還是個學習尖子呢?”
許志良笑了笑,說道:“是啊,今年六月份就高考了,在安城實驗中學,快中快班呢!”
“好好好,好孩子!”奶奶不住地點頭說道。
“奶,要不你搬去街裡住吧?我準備開春後在街裡買個樓,買大一點的,你過去也住的開。冬天暖和,還不用燒爐子。”
奶奶搖了搖頭,把大鵝也剁好後才說道:“在這屯子裡住一輩子了,住習慣了。再說我去了,你媽上班的時候還得惦記我自己在家。不去不去!”
“奶知道我大孫子心疼我,但奶奶都幹一輩子活了,你要冷不丁讓我享清福,啥都不讓我幹,沒準反而生出些毛病來。”
“現在多好啊,這老屯裡我走到哪,別人不得對我笑臉相迎。去了街裡,誰認識我啊!”
說着說着,奶奶自己都忍不住笑了出來。
許志良看得出來她是真開心。老人嘛,她開心就好,自己又何必非要將自己以爲的孝心,強加在她身上呢。
奶奶見他笑笑不說話,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麼,說道:“你剛纔說快中快,好像咱們屯兒老龔家的孩子也在快中快,就是不知道高几了。”
“那傢伙那兩口子,平時逮誰跟誰吹,他家孩子咋好咋好,現在我大孫媳婦兒也不比他差!”
許志良把撕好的酸菜遞給奶奶,笑道:“那孩子叫啥啊?”
“叫龔明,那個一臉傲氣的樣子,不招人喜歡,我看是個沒福的!”奶奶一邊切酸菜一邊說道。
“龔明?”許志良挑了挑眉。
奶奶嗯了一聲,把小雞下鍋焯水,問道:“你認識?哦,我想起來了,小時候你爸你媽帶你回來的時候,你倆還總一起玩兒呢!”
“是麼?我還真不記得了。”許志良在洗臉盆裡洗了洗手,說道。
只是看他那一臉深沉的樣子,就知道,他沒說實話。
“不記得也正常,後來你上小學之後,回來的就少了。這一晃都多少年了。”
許志良笑着嗯啊了兩聲,算是迴應,但那雙眼睛卻眯了起來。
既然是一個村裡住的,自己要不要放他一馬呢?
...
另一邊,東方農產品有限公司的院子裡,許文方正和一羣人熱鬧地聊着。
一羣村長村書記七嘴八舌地圍在他身邊,無外乎是一些恭維的話,或者詢問明年公司準備收多少山貨,收購價格變不變之類的。
許文方一邊笑着迴應他們,一邊用眼角餘光留意着門口。
等聽見門外隱隱傳來汽車排氣管的聲音後,他趕緊朝周圍一拱手,說道:“各位,應該是孫書記H縣裡的領導來了,我先去門口看看。”
一羣人趕緊給他讓開路,許文方快走兩步,站在門口,就見孫紹彬從最前面的那輛小轎車上下來。
許文方趕緊迎了過去,雙手握住孫紹彬的手,晃了兩下說道:“孫書記,可算把您盼來了!”
孫紹彬面色是容光煥發,整個人都彷彿年輕了幾歲。
他笑着說道:“文方啊,先不急着寒暄,縣裡的領導還在後面的車上呢。”
一共來了四輛車,孫紹彬帶着許文方走向第二輛車,從車上下來一個約莫三十來歲的小個子男人。
沒用孫紹彬介紹,他就率先朝許文方伸出了手:“許總是吧,我叫呂梁,幸會!”
許文方受寵若驚地雙手握住對方伸出來的手,說道:“不敢當不敢當,我就是個種地的農民,哪是什麼總啊!”
“您是縣裡來的領導,叫我一聲小許或者文方都行,千萬別叫我許總!我當不起!”
孫紹彬笑着說道:“這是縣委辦公室主任、也兼任黃書記的秘書,呂梁同志。別看他才三十歲,可是常年跟在黃書記身邊,未來不可限量啊!”
呂梁笑着擺了擺手,說道:“孫局長謬讚了,我就是給黃書記跑腿的。”
孫紹彬笑了笑,帶着兩人朝第三輛車走去。
第三輛車副駕駛上的小夥子打開後排的車門,一個五十多歲有些肥胖禿頂的男人從車上走了下來。
孫紹彬介紹道:“文方,這是縣委常委、副縣長沙寶光同志。”
“副縣長,我的個乖乖!”許文方在心中倒抽了一口涼氣,趕緊伸出手去,和沙寶光那有些油膩的手掌握在了一起。
沙寶光就沒有孫紹彬和呂梁這麼平易近人了,不鹹不淡地說道:“小許,不要聽老孫說,什麼副縣長不副縣長的,都是爲人民服務的嘛!”
“你小許做的好,做出了成績,鄉里H縣裡都是與有榮焉吶!”
“我今天來,就是代表黃書記和Z縣長,對你們表示慰問和感謝,也表示縣裡對你這個農民企業家的重視!”
“是是是,其實都是孫書記平時教導的好,讓我們要勤于思考、善於思考和樂於思考。我也是在孫書記的鼓勵下,才硬着頭皮壯着膽子幹了這一票!”許文方看似樸實地說道。
跟在兩人後邊的呂梁推了推眼鏡,鏡片後面的雙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