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靜姝這麼一訓,手底下的宮人們立刻安分多了。這一趟自然是不用紫蘇親自跑了,不用她差使立刻就有勤快的宮婢爭着去找趙公公。趙高剛送走了太醫,靠近秦王的牀榻想要探探秦王的體溫。秦王今日下了朝還好好的,哪知不過一時半會兒便不好了起來。太醫來時,秦王已是燒昏了過去。
嬴政鳳眸緊閉,脣角幹得破了皮兒。他的臉色本就偏白,此刻更是白得透明,可那透明之中又帶着火燒一樣的紅。
趙高正愁着不知該怎麼辦,就有人來說夏夫人要見秦王。趙高計上心來,和顏悅色地對着來人道,“快去將夏夫人請來。”趙高自然知道秦王昨夜沒有臨幸紫蘇,甚至知道秦王手腕上的傷口和這位夏姑娘少不了關係。可是秦王既然留下了她,那便真的是待她不一樣了。趙高隨了大流,雖然這姑娘並未被冊封,他還是尊了一聲“夫人”。秦王許久沒有召幸後宮女子了,不知道秦王一醒來,有心儀的紅袖伴在身邊,會不會心情大好。趙高這麼想着,覺得這夏夫人前途不可估量,自己必須好好伺候纔是。
紫蘇一路向秦王所在的殿中行去,心中也忐忑了一路,不知道她的答案是否會讓秦王滿意。她無意於這樣的鬥爭,況且,她是已經知道結局的人。歷史選擇了嬴政,爲了性命她也得站在嬴政一邊。
趙高看着紫蘇走進殿來,像是見到了救命恩人一樣躬身迎着出去,“夫人總算是來了。”趙高在歷史上本就臭名昭著,此刻又向紫蘇無端獻殷勤。紫蘇在秦宮裡擔驚受怕久了,對他這一舉動是既噁心又害怕,面上卻只能輕笑,“公公這是……”
趙高看了紫蘇身後的公婢,紫蘇識趣道,“都到外面候着吧。”左右都退下了,趙高才上前一步,很是焦急地說到,“夫人,大王今日下朝之後便不好了!”
不好了?是怎麼個不好法?昨夜還生龍活虎殺人不眨眼的閻王爺今日就不好了?紫蘇頭腦一熱,“大王怎麼了?”她問得急切,倒真像是和秦王你儂我儂、依依不捨的樣子。趙高壓低了聲音,“大王高燒不止,奴才也請了太醫,太醫說,說……”紫蘇也急了,“說什麼?”她一把抓住趙高的袖子,生怕秦王出了點兒什麼事她也小命不保。
“大王高燒不止,太醫說,是夜裡受了涼還有,還有大王的手腕受了傷,似是有些炎症……”紫蘇一陣眩暈,差點又如同夜裡一般昏了過去。她是真的有些想哭了,秦王手上的傷口,不就是她弄的嗎?嬴政有個三長兩短,她也別想活了。傷口感染引起的發炎,這可不是個小事,至少在這個時候不是。
“趙公公,不如...讓我伺候在大王身邊吧。”紫蘇淚眼瑩瑩的哀求趙高。趙高對此是求之不得,此刻紫蘇竟然自己提出來了。趙高心念一轉,秦王的女人千千萬,秦王又不好女色,許多女子都是寵幸一次就淪落深宮,再也見不得天顏。這位夏姑娘也不見得真的就能一步登天,他也不需要如此懼怕,趙高端起了架子,“夏夫人,大王這病可是和夫人有千絲萬縷的聯繫。夫人可千萬要把大王照顧好了,不然……”
紫蘇被趙高嚇得心肝脾肺腎一塊兒在疼,心想這指鹿爲馬的趙高真是可惡。可還得強顏歡笑,“趙公公放心,我一定會好好照顧大王。公公的恩德紫蘇一定會銘記在心中。”
“夫人快和奴才進去吧。”趙高引了紫蘇進去,這間殿宇雖不及秦王常常居住的寢殿,但也是雕樑畫棟,很是奢靡。紫蘇現下沒心情關注這些,一看見秦王的龍榻,她就快步跑了過去。
她自然地伸手撫了下嬴政的額頭,燙得真是驚人“大王一直沒醒來過嗎?”趙高嘆息着搖頭,“沒有。連太醫開得方子都未曾喝下一口。”紫蘇看了看放在一邊的碗,碗中的藥汁還是一點都沒動過的樣子,“將藥再拿去熱一下。”
趙高將藥端了下去,紫蘇也是才醒過來的人,精神並不算好,不一會兒就靠着牀柱睡着了。趙高回來時,就見紫蘇這幅乏力的樣子。他兀自喚醒了紫蘇,“夫人,湯藥已經熱好了,夫人侍候陛下喝下吧。奴才先退下吧。”說完趙高便轉身出去了,顯然是不想在這事上多摻合。
紫蘇端起藥腕,舀了一勺嚐了嚐,溫度有些高。她又吹了吹,才小心翼翼的將勺送到了秦王脣邊。秦王的脣抿得緊緊的,勺子稍微傾斜一點,藥汁就流了出來。紫蘇手忙腳亂的拿着絹帕擦拭着,生怕這墨色的藥汁染到他的內衫和錦被。
紫蘇拿着帕子的手剛剛觸到秦王的面龐,皓腕被被人狠狠的擒住。疼從骨頭裡透了出來,手像是要斷了一般。紫蘇疼得滿眼淚花,擡頭卻看見秦王幽深的鳳眼裡滿眼陰鷙地看着她。
“誰讓你碰寡人的?”他的眼神狠戾,像是隨時都要結果了她一般。和初次碰面眼中含笑的他差了太多太多。紫蘇愣在了那兒,心裡委屈至極,卻連掉淚都不敢。
嬴政一向敏感,但凡身邊有個風吹草動,他都能感覺出來。今日若不是太過不舒服,他早掐了這隻蒼蠅了。他還當是那些不知死活要取他性命的人,睜開眼才發現是她!他的收起了先前的凌厲,視線慢慢變得柔和,再轉爲深藏不漏。秦王鬆開紫蘇的手,“誰讓你來這兒的?”對於自己生病的事,秦王是十分忌諱被人知道的。因此每次生病,都只有身邊的幾位近侍近臣知曉。
紫蘇雖然厭惡趙高,但也沒有把趙高牽扯進來,“是奴婢自己闖進來的。大王這樣子,也有奴婢的責任。”說着說着,紫蘇低下頭去。在世上像她這樣刺了秦王一劍,並且還活着的,還真是找不出第二人了。
秦王不說話,從她手中把藥拿過去一飲而盡。“寡人不需要人照顧,寡人好好的。你走吧!”
紫蘇撇撇嘴,臉色那麼差,精神也不好,還敢說自己很好。“奴婢不走,是奴婢的責任,奴婢就應該承擔。”紫蘇執着地看着他,卻又不知他會怎樣,她有些驚懼地往後退了幾步。
哪知秦王也不惱,他看着她清澈如水的眸子,忽然想到了多年前那個蠢笨的小女孩兒,心也跟着柔軟下來。“你都想好了?”他見紫蘇張口就要回答,又連忙說到,“你先想想,不要讓寡人失望。”他的心底竟然萌生了幾分害怕,如若她不如他所想,那麼等待她的就是死亡。若是她死了,他又何必滿懷希望的將她留到今日。
紫蘇原是想好了的,膽小如鼠的她被秦王這麼一威脅,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氣又下去了一半。秦王看着她顫巍巍的樣子,心情迅速的好轉,總之比趙高那傢伙順眼多了。
紫蘇垂頭喪氣地想了許久,才囁嚅着答道,“奴婢是您的人,也是太后娘娘的人。”
“哦?這話怎麼說?”秦王心中已有決斷,掀開錦被欲要起身,紫蘇嚇得連忙上前扶着他,“你還在燒着呢,怎麼就起身了?再昏過去又要讓人折騰了。”紫蘇一時心急忘了用敬語,手觸也觸到了他薄薄的內衫,隔着內衫傳遞着他身上的溫度。實在是太燙了,燙得她心驚肉跳。她連忙放開了去,秦王也睨了她一眼,“以後別碰寡人。”紫蘇的臉燒了個通紅,同時被他那厭惡的言語打擊得無地自容,心想以後不碰就是了。
“是。”兩人一來二去之間,都似乎是忘記了秦王不久前的問題。秦王看着她那惜命的樣子,嘴角不自覺地揚起一抹笑。也不知她昨夜是如何做到的,竟然用他的太阿劍傷了傷了她和他。腦海中忽然就出現了那如玉的胴|體和迷離的媚眼,心潮翻涌。還好這念頭只是一閃而過,身側的人絲毫沒有察覺。
“諒你也不敢有生二心的膽,今後你就留在玉堂殿,太后若是召你問什麼,無關輕重的事就照實說。若是......有拿不準的,先含糊過去,再找寡人詢問就好。”
紫蘇十分慶幸,歡歡喜喜地答應了。片刻之後,她纔有些遲疑的望向嬴政,“奴婢還想向大王討個恩典。”
“說!”秦王索性又躺了下來,閉目養神。
“奴婢想給家裡稍封家書。”她離家已久,到了秦國之後又找不到可靠的人送信。一來二去,只能倚靠秦王。紫蘇凝視着眼前尚有些病弱的男子,他雖未羽翼豐滿,但已峰芒初現。她如同浮萍飄絮,若是不能抓住眼前的人,她還有什麼指望呢。
紫蘇的心底忽然生了幾分悲哀,怪不得深宮裡的女子明知只有那麼一個可望而不可及的男人,卻還拼了命的要去爭搶。
半晌得不到秦王的迴應,紫蘇更是急紅了眼,“奴婢到秦國時日已久,奴婢走時阿母就十分傷心。只怕這些日子爹爹和阿母都急白了頭,奴婢……”
紫蘇在趙國也算是高門小姐,從沒有這樣言辭懇切又自稱奴婢的求人過,說不委屈完全是假的。
“你倒有個好母親!”嬴政低聲喃喃,復又輕聲說到,“會寫字嗎?寫好了明日寡人便着人送過去。不會寫的話……”
“會的,會的。奴婢自小跟着爹爹習字,只是愚鈍,未能習得爹爹精髓。”她的父親是御史,毋庸置疑能寫一手好字。只可惜她前世用碳素筆用多了,有些惡習怎麼也改不了了。縱使有一個接近於書法家的爹爹,她的一手爛字也無力迴天了。
嬴政輕笑一聲,全無嘲諷之意,“你一個姑娘家,會寫就不錯了。寫那麼好作甚?你的父親是……?”
紫蘇說出爹爹的名字時,連秦王也不由得爲之一振。上至廟堂,下至江湖,秦國在趙國的探子可不少。夏御史雖然只是個文官,但爲人剛正不阿,是以聲名遠播。在政治立場上,更是死忠自己的國家。
“你父親那樣一個人,竟會將你送來。”
紫蘇被他質問得不知如何是好,隔了一會兒才怯懦地答道,“王既有命,不敢不從。”接到旨意的那天,爹爹又氣又恨卻無能爲力,阿母也哭紅了雙眼。誰家願意將女兒遠嫁敵國,讓女兒變成敵國君王的妻妾。對於死忠趙王的夏家,這是一件多麼不堪的事情!
“天下間那麼多王,該聽哪個王的命令呢?”嬴政輕飄飄地說着,更像是自言自語,“寡人有些倦了,讓趙高進來侍候着吧。”他還在燒着,此間又硬撐和她說了許多話,還真是不太舒服。
紫蘇遲疑的看看他,他的墨發散亂,臉色蒼白脣色殷紅,這幅病弱的模樣很是我見猶憐。他的額上還有着細密的虛汗,紫蘇情不自禁的拿了帕子就要上前去開。帕子到了他的面前時她纔想起他方纔說過的話,手腕的疼痛仍然存在,她心有餘悸的一邊收手一邊想着完了完了,再來一次只怕她要斷臂了。
令她出乎意料的事,她的手腕上並沒有劇烈的疼痛襲來,嬴政只是將頭一偏,堪堪躲過她的觸碰。
紫蘇自討了個沒趣,“那……大王千萬不要讓受傷的地方碰到水,還有,要按時吃藥……”和秦王在一塊兒太過壓抑,可紫蘇還是不得不囉囉唆唆的交代着。說了半天,見秦王已經沒有再理她的架勢,紫蘇這才微微行了一個禮,轉身出去了。
秦王聽着只覺得她越發的可愛,明明是自己怕死得很,卻還要佯裝故意關心他的樣子。咸陽宮太使人寂寞了,留這麼一個膽小聽話的小動物在身邊,隨時逗弄着也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