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靜,清安嚇了一跳,她猛地回頭,只見一男一女推着一個坐在輪椅上的清雋公子,發出聲音的正是那位殘了雙腿的公子,清安一眼就認出,這是前幾日在畫水河畔的臨淵王楚嵐。
清安回頭時,楚嵐看清她容貌,微微一怔,清安容貌本就極美,楚桓曾用“水木清華,婉兮清揚”八字贊她容貌,夜色之下,她素衣黑髮,更襯得肌膚勝雪,眸清如水,楚嵐有些失神,但看到她眼角下的淚痣時,卻眼中劃過一絲疑惑。
他視線轉到那堆燒完的紙錢上,眸中神色又恢復清清冷冷:“你到底是何人?”
“我……我……”清安一時不知如何說,難道說自己是恭妃娘娘,不小心碰到有個可疑女子在這燒紙錢,但是那個可疑女子卻不見了嗎?這話說出去她自己都不信。
楚嵐的聲音也是清清冷冷的:“居然在宮中行祭祀之事,你再不說出你的身份,本王就要喊金吾衛過來了。”
“我……我……我是明粹宮的奴婢如許。”清安慌亂之下,冒用瞭如許身份。
“明粹宮?是恭妃的寢宮嗎?”
“是……”
“既然你是恭妃的宮女,爲何這麼晚在這燒紙錢?”
清安開始隨口亂編起來:“因爲奴婢的好姐妹小玫今日死了,奴婢十分傷心,所以想給小玫燒點上路錢,讓她能早登極樂。”
靈雀湊過來和楚嵐耳語道:“六公子,我的確聽說麗妃娘娘打了明粹宮一個宮女,打得太狠了,戊時就去了。”
清安也拭了一下淚:“奴婢知道在宮中祭祀是大不敬,但是小玫和奴婢情同姐妹,奴婢不想她那麼孤單單上路,假如殿下想責罰奴婢的話,奴婢也毫無怨言。”
楚嵐微微皺起了眉頭,他沉吟道:“既然是這樣,那本王就當作沒看到這件事,你早點回去吧。”
清安大喜,福了福身子:“謝殿下。”
她正準備走時,忽聽到悉悉索索的腳步聲,還有一個熟悉的聲音:“誰在那邊?”
她一驚:“這是麗妃娘娘的大宮女綠蕊。”
“麗妃?”
清安點頭,她有些慌了神:“若是綠蕊看到這些紙錢,一定會借題發揮……”還有句話她沒有說出口,綠蕊是知道她身份的,萬一麗妃隨便扣她一個罪名,也夠她受受了。
清安的神色實在太過慌亂,楚嵐思索了會,慢慢道:“你過來。”
清安不知何事,但還是依言走了過來,楚嵐又道:“你伏在本王的膝上。”
清安遲疑了下,她雖以前和楚桓交好,但從沒和除了父兄和楚桓外的男子這般親密過,但此時她已無從選擇,於是依言跪坐下,伏在楚嵐膝上,楚嵐身上有種淡淡好聞的氣味,她一時之間竟亂了心緒,楚嵐拉過身上披着的白狐大麾,輕輕將她身軀蓋住,他對靈錚道:“你去處理一下。”
靈錚會意,此時綠蕊恰好帶着幾個宮女走了過來,綠蕊伸長脖子四處張望:“誰在那邊?”
她還沒走近,就被靈錚擋住:“臨淵王殿下在此,你們大呼小叫幹什麼?”
“臨淵王?”綠蕊疑惑道:“殿下這麼晚,在這邊做什麼?”
靈錚臉一沉:“殿下愛做什麼就做什麼,幾時輪到你這小小宮婢管了?”
綠蕊被罵得一呆,她在麗妃身邊要風得風要雨得雨,還從沒人當面罵過,她隱隱有些不快:“奴婢自然不敢管殿下,只是麗妃娘娘掌管六宮,綠蕊作爲昭陽殿宮女,自然責無旁貸,方纔有金吾衛發現有一身份不明的白衣女子在宮中出沒,想抓時,那女子卻趁着夜色跑了飛快,金吾衛前來稟報,奴婢怕打擾麗妃娘娘清夢,所以才帶人前來看看,沒想到,卻在這見到了臨淵王殿下……奴婢給臨淵王殿下行禮了。”
綠蕊一邊說,一邊揚着脖子張望着,但只能看到臨淵王和侍從靈雀的背影,她正想走上前去,靈錚卻一伸手擋住她,靈錚面色冷若冰霜:“你的意思是,是殿下袒護那女子?”
“奴婢不敢……”
“就算你是麗妃娘娘的宮女,那也只是一個小小宮婢,殿下是皇上的親弟弟,豈容你這般指摘?如若鬧到皇上面前,我倒要看看,皇上是站在殿下這邊,還是站在你這個奴婢這邊!”
靈錚擡出皇上壓她,綠蕊嚇得一呆:“奴婢絕無指摘殿下的意思……”
靈雀已經不耐,在遠處脆生生道:“你若再不滾,我靈雀真要把你拉到皇上面前,讓皇上評評理了。”
綠蕊咬牙道:“奴婢知道了,奴婢告退。”
她心不甘情不願地退下,靈雀擡眼望了半天,才嘻嘻一笑,吐了吐舌頭:“公子,她走了。”
楚嵐點點頭,溫和道:“你起來吧。”
清安這才直起身,她站起謝道:“多謝殿下救命之恩。”
“不必道謝,這只是舉手之勞,倒是你別怪本王唐突了纔是。”
清安想起剛剛一直伏在楚嵐膝上,還有他身上的好聞氣味,頓時臉頰微紅,不知道如何接話。楚嵐見狀,微微一笑:“你不必掛在心上,本王的雙腿早就沒有知覺了。”
楚嵐這話倒是把清安從尷尬中解救出來,她擡眼看楚嵐,這男子清雋秀雅,雙眸雖然冷清,但是卻漂亮幽深,這般光風霽月般的一個人,卻殘了雙腿,不得不坐在輪椅上,她心中不由在想,不知他的雙腿是怎麼殘的,是先天的,還是被人……害的?
她正想着,楚嵐又道:“你是恭妃的宮女?”
清安一愣,答了聲:“是。”
楚嵐頷首道:“你家主人本來就在宮中身份尷尬,舉步維艱,你作爲她的侍婢,以後更應該凡事謹慎,免得連累到她,今日之事,切勿對第三人說起,以後也不可再有了。”
清安默然,想來今晚的確是自己思緒難平,而且太過大意,還好碰到臨淵王,否則必被麗妃抓住把柄,若要報仇,以後應該更加小心,不露一點破綻,否則,怎麼對得起這重活一世?她鄭重地點點頭:“多謝殿下教誨,奴婢記下了。”
“既然如此,你就快快回去吧,免得被人發現。”
清安點點頭:“謝殿下。”
楚嵐微笑着目送她離去,靈雀不由道:“公子,您爲何爲了一個宮女,而得罪麗妃娘娘呢?”
“這宮女的主人恭妃,本是前朝廣陵公主,自盡未死,是我提議皇上將她納爲妃嬪,以拉攏前朝舊臣,不料先是被賜一個‘恭’字,又被麗妃肆意欺凌,她本是天家貴胄,卻淪落如此,想起來,竟是因我而起。”
靈雀忙道:“公子不必內疚,朝代更迭,前朝公主爲新朝妃,這是常有的事,假如公子不出這主意,說不定她下場更慘呢。”
楚嵐目光定向清安離開的地方:“我做已做了,自然不會後悔,只是這個叫如許的宮女,卻總讓我覺得似曾相識。”
想到故人,他轉頭看向那堆紙錢所燒的灰燼,卻不知如今,你在何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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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安回去後,想了一夜接下來的路,如今楚桓薄情寡義,麗妃又鋒芒畢露,麗妃嫉恨自己,如今最好還是避其鋒芒,韜光養晦,等待那個人入宮,纔有翻盤的機會。
翌日,清安就來到了昭陽殿,麗妃還是那副讓人討厭的輕蔑嘴臉,她抱着懷中的黑貓,撫摸着黑貓光滑的皮毛,慢慢道:“聽說你那奴婢沒熬過那頓板子,死了?”
清安點點頭:“昨日去的。”
“那你一定很恨本宮吧?”
“臣妾不敢,小玫她惹惱了姐姐,姐姐只是賞了她頓板子,怪她自己體弱,沒撐下去。”
麗妃咯咯笑道:“你倒會說話。”
“本來小玫就只是個奴婢,奴婢死了就死了,臣妾又怎麼敢怪姐姐呢。”
麗妃哼了聲:“看來這賤婢的死,總算讓你學聰明瞭些。”
清安低頭道:“臣妾今日來,一是爲小玫惹惱姐姐,而來向姐姐賠罪,二是臣妾近日噩夢連連,御醫說要靜養,因此想搬到行雲閣居住,希望姐姐准許。”
麗妃頗爲意外:“行雲閣,這可是宮中最偏遠的宮殿。”
“那邊僻靜,臣妾想在那邊靜養一陣。”
行雲閣在宮中東北角,離楚桓的太極殿最遠,形同冷宮,麗妃本來就妒忌清安容貌,如今她自請去行雲閣,麗妃只覺她是怕了自己,於是一口答應:“你想搬去那邊,就去吧。”
“謝謝姐姐。”
這時綠蕊進來道:“娘娘,新入宮的宮女都跪在殿外,等待娘娘分配到各個宮中。”
麗妃心中暢快,她瞧了清安一眼:“既然本宮打死了你一個奴婢,那就再給你一個吧,你去殿外隨便挑一個帶走,免得旁人說本宮刻薄了你。”
清安垂首應了聲,然後就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