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滄海巫山

楚嵐轉動輪椅,慢慢靠近清安,他凝視着清安的臉,她也叫阿鸞,第一次見到她,他就覺得她似曾相識,覺得像那個精靈般的女孩,但又覺得不像,她的眼瞼下面有一顆淚痣,氣質也偏向安靜清麗,但記憶中的阿鸞,是一個活潑開朗的女孩子,身上也沒有這般悲愁蕭素的感覺,可是,他再細細一看眼前女子的眉眼,除了那顆淚痣,其他都與記憶中阿鸞巧笑倩兮的面容漸漸重合,不,她就是阿鸞,這是長大後的阿鸞。

楚嵐喃喃道:“你……真的叫阿鸞嗎?”

清安面色一變,她不知爲何臨淵王突然問起這個,她小心斟酌道:“阿鸞,是奴婢的小名……”

楚嵐的心中,突然涌出近鄉情更怯這五個字,他終於明白說出這話的人的心情,那是一種自己魂牽夢縈良久的人,忽然出現在自己面前,想去觸摸,但又害怕是做夢,怕一碰,夢就碎了。

楚嵐看着清安婉兮清揚的面容,輕聲道:“那首霓裳舞,你還跳嗎?”

“殿下怎麼知道,我會跳霓裳舞?”清安不禁疑惑脫口而出,霓裳舞是她小時候學的舞,由以前的司樂公孫氏編排出,但因爲找不到樂曲相和,所以也從沒人跳過,只有她見過公孫氏跳過一次就喜歡上了,纏着公孫氏教她,這支舞,全天下知道的也沒幾個。

霓裳舞,這就是她,她是阿鸞,是他心中小心翼翼珍藏了十幾年的女孩,只是,她身上那種無憂無慮的快樂呢,去哪了?楚嵐慢慢問道:“這些年,你過得好嗎?”

清安微微怔住,臨淵王這話,又是何意?楚嵐忽苦笑一聲:“對不起,我不該問的。”

如果她過得好,怎麼會眉間眼中都是憂色,怎麼會從那個無憂無慮的阿鸞變成沉默安靜的如許,又怎麼會淪爲楚宮的奴婢?但以後不會了,他終於找到了她,他不會再讓她受到傷害了,楚嵐看向清安,微微一笑,他本就長相清雅如玉,一笑更是溫柔如春風,他道:“我想跟你說,以後,會好的。”

清安更是如雲裡霧裡,楚嵐卻好似找回了最珍貴的寶物一樣,他覺得,這十幾年來,從來沒這麼開心過,他一直看着清安,盯得清安差點以爲他看透了自己身份,正惶惶時,楚嵐忽微笑道:“阿……鸞姑娘,也許,我們很快還能再見面的。”

他微笑着看了眼清安,就讓靈雀將自己推回王府,清安只覺得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這個臨淵王說了這麼多很奇怪的話,到底是要做什麼?只是她已經無暇細想,而是匆匆趕回皇宮,換了身衣裳,再去鳳儀宮送還皇后令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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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已深,楚嵐慢慢展開一張絹畫,絹畫上的女子眉眼清麗,神情嬌蠻得意,是的,他當初看到這副畫像時,應該就能認出,這就是阿鸞啊,她的神情,就是阿鸞的神情,只是爲何,她從畫像上的天真少女變成了如今身上滿是淡淡哀愁的如許?這畫像上的她,看起來只是十四五歲的樣子,那這些年,在她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麼?

楚嵐輕嘆一聲,他凝視着畫像良久:“不管你發生過什麼,我都希望,能讓你的身上不再有哀傷,不再有痛苦。”

他慢慢捲起畫像,像收起最珍貴的寶物一樣,將畫像收到袖中,他閉目沉思着,明日,他就去皇上面前,請求他將如許賜給自己。

但願,從此,再也不會有人傷害她了。

翌日,楚嵐進了宮,他先是和楚桓商議了一下赫連玉珂的事情,連日搜捕之下,仍然一無所獲,所以他想,赫連玉珂可能已經不在雍都了,也許她已經出了城。

楚桓也是這樣想的,楚桓比較擔心赫連玉珂會去元江,將樑毓齋帶回赫連,楚嵐則道:“臣弟以爲,樑毓齋不會去赫連。”

“爲何?”

“樑毓齋此人心高氣傲,赫連國君在之前楚樑之戰時一直袖手旁觀,所以樑毓齋未必會願意去赫連寄人籬下。”

楚桓頷首道:“話雖如此,但總是怕萬一他去了……”

楚嵐又道:“就算萬一樑毓齋去了赫連,皇上難道忘了,我們之前在樑毓齋身邊,早安插了細作。”

“對!朕怎麼忘了這顆棋子呢?”楚桓大喜:“阿嵐,還是你想得周到。”

楚嵐微微一笑:“皇上,譚高即將出徵,此戰十拿九穩,臣弟先在這裡預先恭賀皇上了,楚國一統在望。”

“若真如阿嵐所言,那阿嵐必居首功。”楚桓笑道:“阿嵐,如此戰得勝,朕該賞你什麼好呢?”他想了想,道:“這樣吧,賞你一個王妃可好?聽說滄瀾國的無瑕公主,美貌出衆,滄瀾國君也有意與朕結親,只是,無瑕公主身份尊貴,嫁過來就要爲正室,但朕已有了瑾兒,不可能立她人爲皇后的,若她做了你的王妃,豈不皆大歡喜?”

楚嵐忙道:“多謝皇上,只是臣弟身有殘疾,配不上這位無瑕公主。”

“阿嵐,先不說你相貌智謀,就說你是我大楚的臨淵王,這天下的女子,有哪一個是你配不上的?”

楚嵐推辭道:“皇上太誇獎臣弟了,只是這位公主,臣弟娶不得。”

“莫非阿嵐你還在想着你那位故人?”楚桓道:“都這些年了,阿嵐你也不能因爲她,而一輩子不娶啊?何況,她在哪裡都不知道。”

“臣弟已經見過她了。”

“哦?”楚桓驚訝道:“你見過她?”

“是。”楚嵐眼中是滿滿的溫柔,他欠身道:“臣弟日前已經找到了這位故人,所以無瑕公主,臣弟不能娶。”

楚桓愣了愣,忽大笑道:“阿嵐,你以前總說,曾經滄海難爲水,除卻巫山不是雲,朕還擔心你太過執着呢,沒想到皇天不負有心人,你終於找到了這片滄海,也罷,既然你找到了她,朕自然不會逼你娶無瑕公主的,不知這位故人,身在何處?”

楚嵐正想說出如許的名字,並請求楚桓將她賜給自己,忽然嚴順急匆匆前來,滿面驚駭跪下道:“皇上,不好了,譚美人她,自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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譚蓉死了,是吞金而死的,這位木訥不善言辭的女子,在這楚宮,從來沒有受到過楚桓的喜愛,她就像一朵花般,靜靜地開着,又靜靜地敗了。

譚蓉是和大哥譚高見面之後自盡的,聽宮人說,她和大哥曾經爭吵過,但是不知道在爭吵過什麼,只知道,譚將軍走後,譚美人拭了一夥淚,然後遣散所有奴婢,一人吞金自盡了。

宮人在譚蓉的枕邊找到一封信,楚桓展開信,那是譚蓉的親筆信,裡面寫着知道大哥譚高此番掛帥前往元江,並不是去剿滅樑毓齋的,而是準備和樑毓齋裡應外合,盡殲楚國精銳,他從來沒有背叛過樑毓齋,之前的獻城投降,只是權宜之計。但大哥此番叛楚投樑,卻沒有考慮過留在京城的妻兒與自己,他根本沒爲自己這個妹妹想過,他沒想過若他背叛楚國,自己性命難保。因此譚蓉心灰意冷之下,決定寫下親筆信,指證譚高,以保全譚家其他人性命。

譚蓉還在信中說了一件事,那就是譚高當初在雲林郡獻城投降之時,將雲林王府庫中珍寶盡皆獻給了柳浩宇,兩人將此事隱瞞了下來,還一把火燒了雲林王府,連帶雲林雲府幾百條人命都被滅了口,這件事,楚桓絲毫不知。

楚桓看完信,面色陰沉,他並不在乎那些珍寶,他只在乎柳浩宇居然敢隱瞞不報,私吞錢財,殺人滅口,雲林郡是樑國最富有的城池,那些價值連城的珍寶,柳浩宇私吞下來,他想幹什麼?

還有譚高,他之前是樑毓齋的心腹,卻輕易投降了自己,此番掛帥,他率領着楚國數十萬精銳去征討樑毓齋,假若他並未背叛樑毓齋,而是存心想將這十萬精銳送入死地,那楚國必定元氣大傷,倘若樑毓齋集結兵力反撲,那後果不堪設想。

楚桓將那封信揉成一團,捏在手心,面上神色已經越來越陰沉,無論譚蓉說得是真是假,他都不能冒這個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