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興二年,武帝因麗妃柳若凌善妒,下旨申斥,收去其掌管六宮的權力,另立洛嬪洛容瑾爲德妃,掌管六宮。
而這一年,宜和宮傾國傾城的蘇婕妤蘇如畫歿了,還有她的姐姐,一直默默無聞的蘇才人蘇如錦,也一起歿了,史書上關於這兩姐妹的記載只有寥寥數語,其中關於蘇如畫的是“妃有殊色,帝甚寵之,然妃驕妒,終寵衰。”
而對於蘇如錦的,只是一句“妃乃永州蘇氏女,元興二年病卒”,再無其他言語。
所有的驚心動魄、腥風血雨,都隨着時間的消逝,再也沒有人提起。
宜和宮的所有奴婢都被楚桓下令杖斃,不過是一些十四五歲的少年和少女,只是因爲身在宜和宮,爲了不走漏風聲,都在宜和宮被當庭杖斃,給蘇家姐妹殉了葬,當天宜和宮哭聲震天,鮮血都浸入到青石磚中,拿水沖刷了三四遍都衝不掉,之後宜和宮的青石磚一直是透着暗啞的紅,幾十年後,新入宮的小宮女們再也不會知道,這暗啞的紅,其實是凝固的人血的紅。
楚桓下令杖殺宜和宮所有奴婢那天,洛容瑾委婉地勸了勸他,楚桓卻堅持已見,並道:“爲君者,翻手爲雲,覆手爲雨,當斷不斷,必受其亂。”兩人意見不一,爭執了幾句,最後楚桓說,這並不是他一意孤行,他和左相楚嵐和右相傅懷胥都商議過了,兩人都說此事有損皇家威名,不能外傳,他說這話,是想說朝廷重臣都是這個意見,洛容瑾也不必再勸了。
洛容瑾聽到楚嵐名字,她心中不信,楚嵐在她心目中,永遠是錦江江畔放生紅鯉的溫潤公子,又豈是亂殺無辜之人,她相信,就算楚嵐提議此事不能外傳,也不會提議殺遍宜和宮的奴婢,但這句話,她又豈能說出口,只好一人悶悶不樂。
楚桓見她愁眉深鎖,心中也生了悶氣,他自登基以來,沒有一個人敢違拗他,就連楚嵐,一句話也是斟酌了好幾遍才說,洛容瑾是第一個和他爭執的人,而且他爲了洛容瑾的皇后之路煞費苦心,她卻一點都不領情,他又想到了麗妃當日所說的話,她說若一個女人能對其他女人寬容大度,那隻能證明她對那個男人愛得不夠深,兩樁事湊到一起,楚桓只覺心中那無名火越燒越旺,他拂袖而去,洛容瑾也不去挽留,而是眼睜睜看他出了行雲閣。
清安聽說了這件事,她去見洛容瑾,道:“妹妹這樣剔透的一個人,自然知道此時你離皇后之位只有一步之遙,何苦這時惹怒了皇上?”
洛容瑾搖頭道:“我自然知道皇上不愛聽那些話,但若要我眼睜睜地看着那些無辜之人枉死,我也做不到。”
清安自然知道楚桓對洛容瑾愛意甚篤,在以後的日子裡,他雖然暴虐嗜血,但唯有洛容瑾能勸住他,洛容瑾爲他少造了很多殺孽,這也是洛容瑾能成爲史官筆下一代賢后的原因。
清安道:“你也不必擔心,皇上還是喜歡你的,等你多說幾句軟話,他就回心轉意了。”
洛容瑾一笑:“隨便吧,我也不在乎。”
清安道:“你別賭氣,難道你不想當皇后嗎?”
洛容瑾道:“姐姐,我只想遵從我的心,如果我爲了皇后之位,變成一個只會逢迎皇上、卻不敢爲無辜之人說話的女子,那連我自己都會瞧不起自己。”
清安知道洛容瑾雖然冰雪聰明,心中知道什麼對自己是最有利的,從來不會說錯什麼話,但是她同時卻有一些自己的堅持,正如她當時在麗妃寢宮爲了綠蕊對自己不敬,堅持爲她討公道一樣。
清安想,若她是一個只會討好楚桓的人,那縱然她再有才情,楚桓也不會在她故去那麼多年後對她念念不忘,也許是因爲她身居高位還仍然有一顆通透之心,才讓她的命那麼好,一生受盡寵愛,兒子還被立爲太子,連瘋貓和紅花都殺不了她。
清安心中雖然是這樣想的,但嘴裡卻道:“你說得都對,但你也要爲你腹中的孩兒考慮一二。”
洛容瑾眼睫一抖,摸着愈見沉重的腹部,不發一言。
楚桓走後,就下旨杖殺了宜和宮的所有奴婢,縱然宜和宮和行雲閣相距甚遠,但洛容瑾仍然覺得能聽到宜和宮的哭喊聲,宜和宮的有些奴婢她是見過的,有因爲家裡窮不得不入宮做宮女的,也有父母想着女兒能飛上枝頭,硬生生將她送入宮的,都是十幾歲的少女,懷抱着對未來的美好憧憬,但只是因爲主子的錯,她們的生命就終止在這最美好的時候。
洛容瑾只覺身上發冷,就算是屋中的百鳥朝鳳青銅薰爐才加了炭火,她還是覺得冷,她又想起了那日楚桓在衆人面前讓金吾衛砍下綠蕊的頭顱,那時的感覺又回來了,她覺得害怕。
子妤勸她去向楚桓服個軟,洛容瑾卻一直搖頭,子妤終於急了,道:“小姐莫非還在想臨淵王殿下嗎?”
洛容瑾擡頭,瞪了她一眼:“我說過什麼,不許提臨淵王的事情。”
子妤被她的嚴厲口氣嚇到,低下了頭,洛容瑾嘆了一口氣,道:“子妤,這不是潯陽,若你還想我們主僕二人活命,就不要再提當年我與臨淵王的事情。”
子妤雖然心中不服,但還是點了點頭。
洛容瑾不願意去求楚桓,子妤卻着了急,這是她第一次見到皇上對小姐不悅,她終於決定瞞着洛容瑾,獨自一人去求見楚桓,楚桓正在太極殿中喝悶酒,他喝得醉眼朦朧,子妤跪下,正準備說話,楚桓卻忽然笑了,他道:“你來了?”
楚桓的聲音十分溫柔,皇上從來沒有用這樣溫柔的口氣和她說過話,子妤不由一愣,楚桓卻招手道:“你過來。”
子妤遲疑地站起,楚桓又招手道:“你過來朕這邊。”
子妤一頭霧水地走過去,楚桓卻忽然將她緊緊抱住,將她勒得喘不過氣來,楚桓道:“瑾兒,你告訴朕,爲什麼你明明就在朕的眼前,但朕卻總覺得離你很遠?”
他叫自己瑾兒,原來他將自己當成了小姐。子妤惶恐地想掙脫,但是卻掙脫不開楚桓的鉗制。
楚桓許是感覺到自己擁得太緊,於是慢慢放開她,楚桓看着子妤,又道:“你體恤所有人,一直讓朕去那些無寵的妃嬪處,人人都誇你溫柔賢惠,有容乃大,你會爲了卑賤奴婢的性命和朕生氣,但是卻從來不會因爲朕流連在其他女人那生氣,你寧願爲了區區奴婢和朕爭辯,卻卻不會因爲任何一個女人吃醋,有時候朕在想,你的心中,到底有沒有朕?”
他的眼眸深沉如墨,熱切如繁星,他的鼻樑挺直,劍眉直插入鬢,臉型好看得如刀削斧鑿,子妤看着他的眼,不由覺得呼吸急促起來,臉也紅了,她心想,若我是小姐,一定不會辜負皇上這樣的男子。
但她馬上又懊惱自己的想法,小姐一直對她恩重如山,她怎麼能對皇上有這種念頭呢?她正懊惱着,就看到楚桓的臉靠近,薄脣也離她越來越近。
子妤睜大眼睛,心砰砰直跳,一時之間竟忘了拒絕。
當楚桓的脣快要觸碰到她時,楚桓卻發現了她並不是洛容瑾,他將子妤一推,自己卻因爲酒勁踉蹌了下,子妤趕忙扶住他,楚桓卻拂開她的手,道:“今日的事,你不許跟你家小姐泄露分毫。”
子妤愣住,楚桓的聲音已經轉變森冷,遠不如剛纔那般溫柔,他又說了遍:“聽清楚了沒有?”
子妤這纔回過神來,她看着楚桓森冷的臉,拼命點頭。
楚桓召來嚴順,讓他拿涼水浸過的帕子過來,他將帕子覆在臉上片刻,纔拿了下來,這時的他酒勁稍微清醒了些,他看向旁邊站立的子妤,道:“你來幹什麼?”
子妤這纔想起自己要來的使命,她道:“奴婢是爲小姐而來的。其實皇上走後,小姐後悔了,她有心想來皇上這賠罪的……但是身體不便……”
楚桓聽罷,很是高興,他微微一笑:“讓她不必來了,今日是朕不好,瑾兒她也是爲朕着想,這些朕都知道的,你回去告訴你家小姐,明日朕再去看她。”
子妤愣愣道:“皇上今晚不去嗎?”
“朕一身酒氣,怕薰了她。”楚桓慢慢道,臉上也浮現笑意:“等明日酒氣散了後,再去看她。”
子妤聞言一愣,皇上對小姐,真是好到了極點,可是小姐她的心,不在皇上這啊,她喜歡的是,是那個錦江江畔的顧公子,是皇上的親弟弟臨淵王,不知爲何,她有些可憐眼前這個男人,但雖是如此,她還是低下頭,道:“是,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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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妤回行雲閣時,剛好碰到了清安和綺雪主僕倆,她的臉還是通紅的,綺雪看見笑道:“喲,子妤這是怎麼了?”
子妤摸着滾燙的臉,囁嚅道:“風大,吹的。”
她逃也似地去了東閣,綺雪仍然不解:“這丫頭今天是怎麼了?”
“春心萌動了。”清安看着她的背影,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