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淵王府, 明致遠負着手看着鎏金的四個大字,他手指指甲漸漸摳進肉裡,生疼生疼。
這次, 他敗了。
但是他知道, 若此人再與他爲敵, 他只會敗得更多。
無論如何他如何費勁心思, 殫精竭慮, 但還是會步步走進他的圈套,那人卻永遠雲淡風輕,冷眼旁觀着。
第一次, 他對失敗覺得如此憤懣。
但他還是平靜自己心緒,緩步走進臨淵王府, 輕笑道:“在下明致遠, 求見臨淵王殿下。”
楚嵐仍在獨自對弈, 他對於明致遠的到來並不覺得驚奇,而是擡眼淡淡瞥了他一眼, 道:
“你來了?陪本王下下棋吧。”
明致遠一言不發,他坐了下來,與楚嵐對弈,對弈時,他聚精會神, 一局終了, 兩人平局。
楚嵐放下手中棋子:“你師父, 棋藝也很好。”
“下官的棋藝, 正是師父教的。”
“是嗎。”楚嵐笑道:“可惜你師父費心心血的傳人, 卻入了凡塵。”
“只是在凡塵中入世修行罷了。”明致遠微笑:“等修行完了,少不得再回佛門去。”
楚嵐顯然覺得好笑, 他彎起嘴角,隱隱有些譏嘲之意,明致遠則表情誠懇,似乎他說的,句句實言,沒有一句假話,饒是楚嵐這般好涵養的人,也實在忍不住道:“明大人想回佛門,不知道諸天神佛收麼?”
明致遠淺笑:“無論是在凡塵,還是在佛門,我修的,都是我自己的心,何必要諸天神佛收?”
“那九郡的萬長米行、永福錢莊、同仁藥堂以及等等商號,可就成了無頭蒼蠅了。”
明致遠臉色蒼白,日前永福錢莊出現擠兌風波,明致遠爲了度過難關,讓旗下所有商號都運銀兩來週轉,卻萬萬沒想到,這正是楚嵐設了圈套讓他鑽,楚嵐的目的,就是排查和永福錢莊關聯的商號,順藤摸瓜,結果發現這些商號,大部分都是樑亡之後建立起來的,甚至還發現其中幾個主事,還是以前樑毓齋的手下,這下永福錢莊的背後主人,就一目瞭然了。
“靈雀,是不是你們殺的?”楚嵐盯着明致遠,冷冷問道。
明致遠沉默良久,才輕聲道:“我無意殺她。”
“你親手殺了靈雀?”楚嵐聲音有些顫抖。
“她在我與你之間,最終還是選擇了你。”
楚嵐只覺胸腔是針扎一樣的疼,那個心無城府單純美好的靈雀,她對明致遠的感情,他最清楚,但是他信不過明致遠,所以一直阻止他們交往,但是萬萬沒有想到,明致遠居然爲了防止泄密,親手殺了口口聲聲最愛的女子。
他的愛,到底有多廉價?
靈雀的愛,到底有多不值?
楚嵐覺得喉中腥甜,他捂嘴輕咳兩聲,然後捏緊染血的帕子,淡淡道:“你不配再提起靈雀。”
明致遠沉默,縱使他再如何巧言善辯,但對於靈雀的事,卻永遠是他心中難以提及的存在。
楚嵐道:“靈雀,是我最在意的人,就和我的妹妹一樣,我一直把她當我家人看待。因爲如此,才更不可原諒。明大人,請回吧。”
明致遠苦笑:“殿下已決意與我爲敵了,是嗎?”
楚嵐盯着棋盤上的黑白棋子:“雖然永福錢莊的事,沒有證據,但是,你們所籌劃的事,總會有證據的。”
明致遠忽道:“殺靈雀的是我,與淑妃娘娘無關。”他頓了頓,道:“淑妃娘娘對此事一無所知,殿下遷怒淑妃娘娘,毫無道理。”
楚嵐輕笑:“那當日,若她在場,是否就會放過靈雀了呢?”
明致遠怔住。
這個答案,兩人都心知肚明。
連嫂嫂裴媛都能親手殺死,連侄兒樑世喆都能見死不救的淑妃樑清安,又怎麼會放過靈雀呢?
所以明致遠,無話可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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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清涼如水,畫水河畔,楚嵐獨自吹着低低簫音,他看到河水隱隱倒映出一個碧綠色身影,於是停下簫音,淡淡道:“你是爲了永福錢莊的事,來見我的嗎?”
清安緩緩走近:“你明明已經遠離朝廷了,爲什麼又要回來呢?”
“因爲我沒有想到,你居然能爲了復仇,而開設永福錢莊,欺騙無辜百姓。”
“百姓與我何干?”清安冷笑:“天下與我何干?”
她徐徐道:“我父皇悲天憫人,結果只是換來兵臨城下,太子哥哥仁心仁德,結果換來慘死城前,三哥哥一生光明磊落,結果卻被小人奸計害死,我呢,我救了楚桓,救了你楚嵐,救了你們的父親武陵侯,結果換來什麼,是武陵侯起兵謀反,是我國破家亡,父母慘死,是被沒入後宮,得到一個‘恭’的稱號!”
“這一切,真得讓你如此痛苦?痛苦到不惜利用無辜百姓,痛苦到泯滅自己的良心,只爲向我和大哥復仇嗎?”
“良心?”清安嗤笑:“良心這個東西有什麼用?你有良心,結果被猜忌到遠走臨淵,洛皇后有良心,結果被暗害難產而死,雲朗有良心,結果被逼自盡,有良心的人,哪個有好下場了?楚嵐,我告訴你,我做這一切,是心安理得,從來沒有一絲負罪的心理,你大哥教會我,上位者,本就要拋棄所謂的良心,上位者,哪還有心這種東西?”
“就算我死了,大哥死了,楚國重新姓樑,你大仇得報,難道你入輪迴時,面對被你利用的那些無辜亡魂,不會內疚嗎?”
“輪迴?”清安喃喃道:“我是不會有輪迴的,所以,今生事,今生畢,我只求不辜負來這塵世一場。”
楚嵐苦笑:“好吧,道不同不相爲謀,再多說也無益了。”
“看來心繫天下的臨淵王殿下,已決計與我作對了,是嗎?”
“是。”
“你忘了,從祁國回雍都的那個晚上嗎?”清安咄咄逼人:“名滿天下的臨淵王殿下,不怕身敗名裂,萬人唾罵嗎?不怕玉石俱焚嗎?”
楚嵐不可置信地看着清安,良久,他才道:“如果你以爲,我當日回到臨淵,是爲了怕身敗名裂,怕性命不保,那就大錯特錯,我回臨淵,只是沒想到你會用那種方法逼我,用那種作踐自己的方法逼我,我沒有想到,你樑清安真得這般恨我。”
他的眸中是痛苦到極致的神色,清安心中那根弦,似乎撥動了下,楚嵐繼續道:“我從來不在乎名聲這種東西,也從來不在乎自己的性命,但是,我無法原諒你利用無辜百姓,也無法原諒你們殺了無辜的靈雀,就算玉石俱焚,我也要阻止你。”
他慢慢說着,清安只覺心中漸漸冷硬起來,她冷笑:“你只是失去了一個靈雀,我呢,我失去的東西,實在太多了,原諒這個詞,你配說嗎?”
她退後兩步,眸中神色冷豔:“楚嵐,你要與我爲敵,那就來吧,看我們,到底誰將贏得這一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