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諒神色微微一變,轉瞬又掩飾住了,笑道:“雷哥哪聽來的謠言?沒有的事!”
雷方何等銳利的眼神,早把溫諒細微的表情變化看在眼裡,臉上卻不動聲色,道:“沒有就好,你跟夕姐走到這一步不容易,照我說,該服軟的時候要服軟,男人哪點面子才值多少錢,對不對?”
溫諒低垂着頭,不置可否,道:“雷哥有心了!”
雷方不再提這茬事,興致勃勃的問起了基金會的下一步動作,溫諒淺嘗輒止的給他介紹了一點情況,等於給他吃了一顆定心丸,道:“……再過一兩個月,泰銖的交割期一到,寧夕會選擇平倉後轉向下一個目標……”
雷方眼睛都要冒出紅光,幾個月的時間就能賺幾倍的利潤,這樣的好事這輩子可能也只有這樣一次了,急不可耐的問道:“會轉向哪裡?”
溫諒沉默了一會,苦笑道:“說實話,我也不知道,寧夕可能有自己的打算……不過雷哥且放寬心,她出身沃頓,關係網遍佈全球,曾經的同門師兄弟現在大都在各大對衝基金和商業銀行任職,對國際金融大勢的掌控力非同一般,一定不會讓你的錢打了水漂……”
“嘿嘿,都是溫老弟成全,哥哥多謝了!走,找地方咱們大吃一頓!”
溫諒站起身,搖搖頭道:“吃飯就算了,我還有點小事,改日再和雷哥一醉方休!”
雷方也不強留,等送走溫諒,他仰躺在沙發上,雙手墊在腦後,視線停留在天花板的一角,腦海裡反覆品味着剛纔兩人的對話。雖然溫諒足夠的狡猾和冷靜,但還是讓他察覺到了一點點的不同。這點不同很隱蔽,也很微弱,要不是自己用心留意,估計又會被他糊弄過去。
看來,子萱說的沒錯,寧夕真的跟溫諒有了芥蒂……
雷方的脣角慢慢溢出一絲笑意,笑意中有嘲諷,有快意,還有一分讓人不寒而慄的冷酷!
晚上十點多鐘,唐葉按照溫諒給她的地址來到了這家新開的茶莊。在常成的引領下從秘密貴賓通道直接進了包房。房內很暗,只開了數盞瓦數不高的壁燈,溫諒坐在一邊的角落裡,彷彿一道並不存在的影子。
唐葉心頭一緊,似乎感覺到了某種山雨欲來風滿樓的凝重氣氛,下意識的放緩了腳步,走到近前,看着這個男孩的臉,眉心皺在一起。薄薄的嘴脣緊緊抿着,柔和的側臉在光影的遮掩下,竟顯出幾分斧刻般的棱角分明。
她沒有說話,輕輕的坐在對面的椅子上。不知過了多久,溫諒才從沉思中擡起頭來,望着她笑道:“晚飯吃了沒?”
開口就是家常,夾雜着沉靜的聲線。讓唐葉緊張的情緒隨之一寬,道:“也不是很餓……”
溫諒拍了拍手,常成推門進來。道:“老闆?”
“讓廚房做點吃的送過來,你在門口盯着,別讓任何人接近。”
常成答應一聲,轉身離開。溫諒徑自問道:“打聽的如何?”
唐葉收斂心神,低聲道:“尹清泉確實遇到了麻煩……”
“哦?”溫諒揚了揚眉。
“大概十天前,中組部來省裡調研,由副部長李邵東帶隊,幹部一局和二局的隨行人員有二十多人。不過李邵東此人向來低調,對下屬約束極嚴,他們一行入住省委招待所後極少公開露面,而被約談的相關人員也都被要求保密,所以知道的人不多。”唐葉梳理一下思路,道:“但根據目前掌握的情況,應該是某些被約談人員在談及尹清泉的工作表現時潑了髒水,或者也不能說潑髒水,只是舊事重提,將以前的事又重新拿出來噁心人……”
江東省換屆在即,中組部派人來考察一下候選人也是題中應有之義,不過大多時候,這種考察都是走走過場,一個大省的權力更迭,牽扯到多少幕前幕後的利益交換,豈能是簡單的調研考察就能決定的?
但話說回來,你又不能不重視這種看似走過場的考察,因爲要是有人在被約談時表露出對候選人的不滿和不尊重,至少說明你對整個大局的掌控力有問題——連這麼簡單的事都解決不了,如何讓領導信任你有獨當一面的能力?
“舊事重提?”溫諒前後兩世對尹清泉的履歷都不太瞭解,根本不知道他有什麼劣跡竟能讓人在這麼重要的時候作爲攻訐的把柄。
“恩,大概九年前,尹清泉還是秦臺市的市委書記,也是江東省冉冉升起的一個政治明星,他用了三年的時間,大力開展基礎設施建設,並因地制宜,藉助當地礦產豐富的優勢,通過招商引資等手段,將一個經濟落後、生活貧困的地級市GDP產值連翻了三番,一時有追趕關山和靈陽的氣勢。”
溫諒來了點興趣,道:“呵,沒想到尹清泉還有點水平……”
在這個年代,會當官懂當官的人不少,但會搞經濟懂搞經濟的人實在不多,但凡知道點經濟學的人,只要人緣不是太差,平步青雲是沒有問題的,怪不得尹清泉用了九年就從一個市委書記升到了省委副書記,不算坐火箭,但也絕不算慢。
唐葉道:“有水平不假,但運氣着實差了點……就在他如願高升、離開秦臺不久,秦臺就爆發了一次垮塌式的經濟危機,先是一些中小型礦產企業的資金鍊斷裂,老闆礦主紛紛出逃,這些礦業大都吸儲了當地老百姓的錢,一夜間損失了半輩子積蓄的羣衆聚集到市委市政府討說法,在當時鬧的很大……”
溫諒疑惑道:“雖說尹清泉負有一定責任,但畢竟是在他離開秦臺之後發生的危機,想要撇乾淨也不是太難。再說這麼多年過去了,用這件事來做文章,怕是沒什麼殺傷力。”
“當然,如果僅僅這樣的話,某些人也不至於煞費苦心的舊事重提。”唐葉冷冷一笑,道:“當時上訪的羣衆裡有一個叫鄧夾子的人,是這幫人推出來的領袖,跟市裡的交涉對話都由他負責。鄧夾子多次拒絕市委提出來的解決方案,並將矛頭對準了已經離任的尹清泉,說他跟礦老闆內外勾結,知道他們非法吸儲卻放任不管,且收受賄賂、侵吞國有資產,還揚言要組織萬名羣衆到京城去集體上訪等等。事件持續了半月有餘,始終得不到妥善解決,在又一次協商不果、返回家中的夜晚,鄧夾子被一輛經過的農用三輪車當場撞死……”
溫諒露出凝重的神色,道:“意外?”
唐葉搖頭道:“在那個節骨眼上,恐怕沒人相信是意外,按理說應該查個水落石出,但最後的結果竟然是不了了之……鄧夾子的家屬拿了一大筆補償不再追究,三輪車主被拘留了十幾天就放了出來,至於那些上訪羣衆,因爲羣龍無首,很快被市裡的工作人員包片安撫住了,或許是害怕遭遇跟鄧夾子同樣的意外,反正讓秦臺市上下束手無措的羣體事件就這樣被瓦解了……但在事後,新任秦臺市委書記因爲此事被黨內記過,一直仕途蹉跎,到了退休再無寸進,反倒是尹清泉早一步脫身,一年一個臺階,最終到了今天的位置……”
“那,這次中組部的考察怎麼又扯到了尹清泉身上……”
唐葉左右看了看,湊到溫諒近前,吐氣如蘭的道:“因爲有人舉報,說發現了新的線索,足以證明當年的鄧夾子之死,跟尹清泉有推脫不掉的關係!”
溫諒沉吟不語,越想越覺得對方這一手玩的極妙。要是放在平時,別說拿一件幾年前的舊案,就是新鮮出爐的案子,也未必能動的了尹清泉一根毫毛。但好死不死,中組部此次考察的目的,是要調整江東省下一屆班子成員,尹清泉作爲重點考察對象,在這個節骨眼上要是爆出跟刑事案件有牽扯,簡直是會心一擊!
唐葉靜靜的看着溫諒,沒有做聲,等待他消化完這些內幕消息後作出下一步的安排。房間內閃爍着昏黃的燈光,從一側的窗戶縫隙吹進來輕柔的晚風,讓本就靜寂的環境更顯得靜寂了幾分,也是在這一刻,唐葉才猛然發覺,自從兩人認識以來,拋開那天夜裡的意外,還是第一次離得這麼近。
近的呼吸可聞!
溫諒的眉不濃,眼角有些向下,臉龐平淡無奇,他也從來不是傳統意義上的英俊男子,但
唐葉不知爲何,心口卻忽然跳動了起來。
她雖然未經人事,但跟着莊少玄的那些年,目睹過蒲公英里發生的那些世上最淫邪最無恥的勾當,心境比之身經百戰的婦人更加的淡然,很少會有這種小兒女心態。
“你覺得,尹清泉是被誣陷的嗎?”
溫諒的聲音將陷入別樣心思的唐葉驚醒過來,她先小心翼翼的偷看一眼,見他絲毫沒有發現自己的異樣,才略微放鬆了一點,道:“是不是誣陷不重要,重要的是,尹清泉能不能從這一次危機中安然脫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