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夜的青州,總是帶着點讓人迷醉的幻覺,點點星辰將天幕描繪成孩童夢裡纔會出現的最美麗的畫卷,黃白色的女貞花隨着清風將香味融入到這座城市的血液裡,幾百年來,從未改變。
溫諒孤單的站在月臺上,挺拔的身姿彷彿凝固成了一座恆久的雕像,不知過了多久,刺耳的鳴笛聲響起,他轉頭望去,一輛綠皮火車慢慢悠悠的駛入了眼簾。
車門打開,現在不是人流遷徙的高峰期,下車的乘客並不多,至少沒有後世那樣螞蟻般可怕的人潮,其中一部分還是在車上坐累了,趁着到站的間隙下來活動筋骨,所以溫諒很輕易的看到了燕黃焉,正如她也很輕易的看到了溫諒一樣。
“你來了!”
溫諒看着眼前的黃衫女孩,她面色如常,似乎並沒有受到上官晨露之死多少影響,但總是掛在眉角脣邊的盈盈笑意卻消失不見,足以窺的內心深處並不像此刻表現出來的那般平靜,道:“我來了!”
燕黃焉緊了緊身上的衣服,好像料峭春寒仍在,道:“你來早了!”
“不,”溫諒搖搖頭,道:“來的晚了些!”
對話很古龍,但現實卻不是小說,要殘酷的多,也複雜的多,兩人並肩往無人的角落裡走去,氣氛壓抑而沉重,短短十數米的距離,卻彷彿走了幾萬裡那麼長。
“晨露的事你都知道了?”
“知道一些,但還有很多疑惑。”
燕黃焉雙眸深處暗藏着無法言明的痛苦,卻又不欲在溫諒面前展露出來,轉首看着右前方不知名的遠處,低聲道:“說來話長……溫少,我只是在青州暫停,火車一開就得上車,長話短說吧。當初你給晨露的承諾,還作不作數?”
上官晨露曾拜託溫諒在危急的時候出手幫上官深雪一次,溫諒固然不是君子,但也不是失信於人的背信棄義之輩,既然親口答應了,無論如何也不會反悔,點點頭道:“我說過的話,向來算數。”
燕黃焉凝視着他,忽而展顏一笑,“溫少。你很好!”然後拿出手機撥了一個號碼,柔聲道:“這裡安全,過來吧!”
片刻後,一個人從附近的一節車廂走了下來,穿着寬鬆的卡其色運動服,上衣的帽子套在腦袋上,帽檐壓得很低,雙手插在口袋裡,不僅看不到臉。甚至也很難分辨男女,但打扮極其的普通,屬於放到人羣裡也找不到的那種。到了跟前,來人擡起頭。容顏一如昨日般的清麗,只是那雙不沾染塵埃的星眸卻已經了無生氣,渾沒了一點點的光彩。
溫諒愕然,打死他也想不到。這個人,竟是上官深雪!
燕黃焉懇聲道:“溫少,深雪現在很不安全。許多人都在找她,我藏了她一天一夜,已經到了極限,實在別無它法,只能把她送到你這裡來,只求你念在相識一場,能保她平安無恙!”
溫諒的心裡迷惑極了,就算上官晨露身死屬於不可違逆的必然,以燕奇秀的實力,保護一個上官深雪應該還不是難事,如何會讓燕黃焉這般小心翼翼的送她來青州?
“燕總,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叫我黃焉吧,我知道你現在必定疑問重重,只是今天時間來不及,三天後你抽空來蘇海一趟,那時但凡你想知道的,我一定知無不言;
。”燕黃焉看了下表,道:“我該走了,深雪託付給你,切記,從現在開始,不管是誰,哪怕是我再問起她的去向,你都不要告知,因爲那時候,我或許已經不再是我了……”
我已不再是我?
這話到底什麼意思?
溫諒壓下心中的層層不解,沒有再繼續追問,毅然道:“我明白,從今天開始,世上不會再有上官深雪這個人了!”
燕黃焉終於鬆了一口氣,轉頭看向上官深雪,眼睛裡的憐惜一閃而逝,道:“深雪,他可以信任,以後你……自己多保重!”
火車的笛聲再次響起,燕黃焉輕輕的抱了下上官深雪,決絕的掉頭徑自上車離開。
目送火車出站,溫諒看着這個只有一面之緣的女孩,道:“走吧,我幫你找個去處。”
上官深雪沒有說話,也沒有動彈,斷線木偶般呆呆的站在那裡,彷彿根本沒有聽到溫諒說話似的。溫諒雖然不知道燕黃焉如何避過衆多的耳目,將她安全帶到了青州,卻也明白越在外面待的久,出事的可能性越大,慢慢的伸出手,牽住她冰冷的小手,然後轉身,就這般拉着她,一同走入外面的黑暗之中。
前方路途不明,不過,還有我在你身邊!
三天後溫諒悄悄趕赴蘇海,僱了一艘私人的小遊船,和燕黃焉泛舟湖上。太湖風光之美,天下無雙,又有佳人在側,紅袖添香,更難得是今晚的月色朦朧,平添了三分意境,可兩人對膝而坐,面色凝重,哪裡有分毫的閒情逸趣之心?他們選擇在太湖見面,可不是爲了欣賞美景而來,這裡視野開闊,不虞隔牆有耳,然湖面上舟船過百,更沒有被人發現之憂。
燕黃焉爲溫諒倒了一杯熱茶,道:“溫少,有什麼疑問,請問吧,還是上次那句話,我知無不言。”
溫諒接過了茶杯,感受着陶瓷杯面上的暖意,梳攏了一下紛亂的思緒,直接問道:“上官隊長怎麼死的?”
歸根結底,上官晨露的死因,纔是一切問題的根本,只有知道她是不是橫死,才能確定其他方面的緣由。
燕黃焉的微眯着雙眼,閃過一道痛苦的神色,好一會才道:“她剛剛辦完案子從外地返回京城,在高速路上前面的一輛卡車突然強行變道,開車的司機躲閃不及,撞到了車尾,不過剎車及時,並沒有什麼大礙,不料又有一輛滿載的卡車從後面撞了上來……等找到晨露的時候,已經血肉模糊,全身上下的骨頭幾乎沒有一塊完整……”
溫諒默然,不默然能如何?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一個正處級的公安幹警被這樣殘忍的殺害,而事發不足二十四小時,官方就已經排除了他殺嫌疑,以交通事故做結論,不默然又能如何?
不知過了多久,溫諒再次開口問道:“這次蒲公英被查封,是不是燕總的手筆?”
“可以說是,也可以說不是;
。”
“怎麼講?”
“老闆爲扳倒蒲公英提供了足夠的證據,但京中的局勢牽一髮動全身,只有符合了整體的戰略纔會付諸實施,換句話說,正是因爲扳倒蒲公英符合了上面人的心思,所以老闆的意見纔得到了採納。”
“證據,什麼證據?”
“是一個人!”
溫諒腦海電轉,突然明白了什麼,道:“洪稼祥!”
“不錯,就是他!”燕黃焉道:“蒲公英表面上的負責人是鄧吉發,實際上洪稼祥纔是蒲公英真正的掌控者,直接對莊少玄負責,他的手裡握着所有蒲公英來往交易的賬簿,行賄官員的名單,以及洗錢的一些黑幕。這些賬簿有的根本不應該存在,但你也知道,爲莊少玄那樣的人打工,再笨的人也要學的聰明點,不管是爲了自保,還是爲了什麼,洪稼祥瞞着莊少玄偷偷整理了一些材料,所以可以肯定的是,抓到了洪稼祥,哪怕蒲公英的後臺再硬,也抵不過證據確鑿,鐵證如山!”
當然,也千萬不要忘了,只有兩派的實力不相上下,或者彼此實力沒有形成壓倒性的差距,證據纔會發揮它本來應該發揮的作用。
“果不其然,晨露帶着人在京城暗中蹲了四個月,終於將洪稼祥人贓俱獲,之後纔有了這場風暴,將蒲公英一掃而光。說起來,你也曾間接參與到這場爭鬥裡來……”
“我?”
“還記得那晚你爲了救兩個女孩,跟大少手下的魏辰龍起了衝突,然後給晨露打電話的事嗎?”
溫諒怎麼會忘記,也是那一次,他感覺到了上官晨露流露出來的死意,也親口答應她照顧上官深雪。
“就在那天晚上,你打電話的時候,晨露帶了幾組人正在洪稼祥的秘密據點外面布控,爲了你的事,還特意親自跑過去一趟,她跟了洪稼祥四個月,這是唯一一次離開布控現場,幸虧那次洪稼祥沒有出現,否則的話……”
“原來是這樣……”
溫諒先是訝然,然後再一次陷入沉默。他清晰記得,電話打過去時,上官晨露沒有片刻的遲疑,立刻趕了過來,卻不知道原來她身上負着這麼重大的任務,聽燕黃焉的話裡隱藏的意思,恐怕事後受到了燕奇秀的訓斥也說不定。
這份人情本來就不小,可現在聽了,才知道欠的有多大!
手中茶杯逐漸轉涼,溫諒端起來一口喝掉,然後給自己和燕黃焉的杯子重新倒滿,再次一口飲完,如此反覆三次後,繼續問道:“還是不對,洪稼祥的身份應該十分的隱秘,你們是怎麼知道的?”
燕黃焉低着頭,看着杯中自己的俏臉的倒影,彷彿不認識一樣,緩緩的道:“別忘了,我們手裡還有範明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