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諒拿着電話,靜靜的聽了一會,等她的哭聲漸消,道:“姚主任,聽說你升了職,這是喜事,應該高興纔對。”
“是……我是很開心,”姚裳的聲音還有些哽咽,道:“溫總,以後就叫我名字好了,我又算哪門子的主任……”
“主任嘛,既要做主又要擔責任,確實不怎麼好聽。沒關係,以你的能力加上衛書記的支持,將來在蘇海的前途不可限量,說不定過了幾年,我就得稱呼一聲姚書記了。”
溫和清亮的聲音透過話筒在耳邊輕輕的迴盪,陪伴着太湖的波濤,讓姚裳一時激盪的心漸漸的平復下來。不過以她的聰明,自然聽的出來,溫諒還是有意無意之間略過了叫她名字的提議,心中不知怎的有點淡然的失落。
“溫總,衛書記找過我們,問起你在吳江的那些事,我沒敢隱瞞,除了那份報告說是我自己的主意,其他的都實話實說了……希望沒給你惹什麼麻煩……”
溫諒微笑道:“我明白,能瞞下這一層,已經很承你的情。”
“別,千萬別這樣說,要不是你不計前嫌拉了我和衛衍一把,別說有今時今日,只怕連我自己也要,也要……”
姚裳頓了一下,深吸了一口氣,語氣雖然舒緩卻帶着斬釘截鐵的堅定:“溫總,我雖然是個小女人,不懂什麼大道理,卻也知道知恩圖報,以後不管你有什麼要求,只要是我能做到的,一定盡全力去做。”
“哦,要是我想一親芳澤呢?”
姚裳瞬間迷失了一下,心口劇烈的跳動起來,還沒反應過來,就聽到溫諒的笑聲:“後悔了吧?所以呢,姚主任,女人不要隨便做什麼承諾,如果覺得我這個人還不錯,就當大家交個朋友,別提什麼報恩不報恩的話。有些時候,人情其實沒必要太放在心上,有機會了,有條件了,能順手拉一下,也算咱們沒白相交這一場,對不對?”
姚裳掛了電話,才感覺到湖風吹來的冷意,雙手抱着膝蓋,下頜支在腿上,腦海裡不住盤旋的,卻是溫諒開玩笑的那句挑逗。
她此時想來,竟然沒辦法堅信,自己的回答究竟是接受,還是拒絕?雖然衛衍對不起她在先,可在她二十七年平凡的人生裡,從不曾想過會有丈夫之外的第二個男人,帶點醉意的朦朧眼神穿過夜幕籠罩下的暮靄太湖,美麗的良家少婦既爲那一瞬間的搖擺而羞愧,又爲那一瞬間的動心而迷茫。
不同於姚裳內心深處的痛苦掙扎,此時的範博可謂春風得意,聞風而來的媒體記者幾乎要擠爆公司的接待室,每天都有不下十篇報道提到他範博的名字。當然,這一切其實早都在溫諒的算計之中,見時機已到,給範博打了電話,只有短短的三個字“開始吧”。範博立刻以“雲水閒”的筆名在《中國茶葉學會》的官方期刊《茶葉科學》上發表了第一篇文章《論十大名茶的‘死掉’》,文中從1915年“巴拿馬萬國博覽會”第一次評出國內十大名茶談起,再到1959年全國“十大名茶”評比會上評出的座次排名,八十年滄桑變幻,時至今日,以西湖龍井爲首的所謂十大名茶已經大多名不副實……範博以他一貫的犀利和飛揚將除了碧螺春外的其他名茶批的一塌糊塗,尤其針對排行老一的西湖龍井大加撻伐,在業界引起廣泛注目。不過鑑於茶葉全國性低迷,並沒有掀起太大的風浪,範博當然還有後手,文風一變,又以“明前龍井”爲筆名在期刊上發了一篇反駁的文章,有來有往才叫戰,許多圍觀黨頓時有些坐不住了,有人不忿這兩篇文章的妄自尊大,在各省所屬的茶葉期刊上爲本地的名茶鼓氣,不過總體三兩篇,氣勢不大。經過這番試水,範博覺得時機成熟,又利用自己在圈內的人脈,僱了幾桿水槍,時而各自爲戰,毛峰,雲霧,銀針、鐵觀音等等等等,每人扛起一面旗幟,針鋒相對,拼死了開罵;時而全面出擊,七八人集中捧一個踩一個,或捧龍井踩鐵觀音,或捧鐵觀音踩碧螺春,一時間攪得業界震動,名茶很忙。
各省的茶葉協會多年來從沒這麼開心過,期刊發行量一日一個臺階,短短三四日就足以抵了一年的銷量,自然順水推舟樂見其成,甚至有編輯也加入進來,至此整池子的水徹底被炒熱了,許多不明真相的人紛紛脫衣入場,操起筆桿子打起了羣架。而吵架的戰場,也從專業期刊蔓延到了大衆傳媒,當然,蔓延的起因還是範博在接受記者採訪時憤憤然說漏了嘴:“我們爲了挽救碧螺春出錢出力,可還有人嫉妒心作祟,生怕民族的產業復甦、崛起、強大,在背後冷嘲熱諷,捅刀子扔石頭,說什麼碧螺春不配十大名茶的地位和稱號,這都是什麼話……”
在90年代中期,只有跟“民族崛起”沾上邊,民衆的狂熱頃刻間就能燃燒掉整個太平洋。既然範總給了這麼好的新聞素材,不炒起來實在有愧記者的稱號,許多正在吳江和蘇海各地採訪的主流媒體頓時來了興趣,槍頭調轉,加入到這一場史無前例的筆戰中去,無形之中,竟然放鬆了對量化改革的關注度。
一直以來深感壓力巨大的蘇海省委省政府第一時間感受到了這種微妙的態勢轉變,當然開始有意識的推波助瀾,指示本省媒體爲碧螺春造勢吶喊。蘇海這樣一搞,其他名茶的孃家人也不依了,本來是民間的爭議,你官方都不要臉的來插手,你插我也插,誰怕誰呢?
於是口水越打越大,連忙的焦頭爛額的陳隆起也在某次空暇時問起了有關十大名茶的論戰,不無玩笑的說我們傾注了全部心力的改革,竟然還沒茶葉排名掀起的浪潮大……
眼見聲勢即將到達極限,也成功將蘇海省綁到了戰車上,溫諒再一次隔空指揮,讓範博拋出最終的殺手鐗。由蘇海省出面,經過一番幕前幕後的交易和活動,一月十三日,中科協、中國茶葉學會、蘇海省宣傳部、農林廳、旅遊局、科協、蘇海茶學、吳洲市人民政府、吳江縣人民政府、吳江碧螺春茶葉有限公司聯合召開記者招待會,宣佈將於3月20日,也就是第一份明前茶上市時,在吳江太湖之畔舉辦第一屆“國茶杯”新中國十大名茶評選暨吳江碧螺春茶文化旅遊節,會上宣佈,已有來自全國各地的三十餘種全國或地方性名茶應約參加,當前的十大名茶無一缺席。
這是必然之事!
對其他地方性茶葉來說,有這麼一個機會露露臉擴大知名度,何樂而不爲;對其他九大名茶來說,一來是無奈之舉,碧螺春籌辦的這次大會氣勢已成,不參與就要被邊緣化,要是真的另外評選了十大名茶,因爲自己沒有參加而被排除在外,造成的後果誰能承擔?二來,茶葉市場不景氣,明眼人都能看出碧螺春這一次氣象宏大,說不定真的能重振市場,開拓局面,不搭順風車的都是傻子。
這世上聰明人終歸比傻子多,所以,儘管這段時間互相罵的厲害,可並不影響大家齊心協力共度時艱,而這些全都在溫諒的預料之中。記者會上範博擲地有聲的大喊了一句“這必將成爲新中國建國以來茶業界最大的一次盛會”,“盛會”兩字,立刻成了見諸報端和電視屏幕最頻繁的字眼!
正當範博躊躇滿志,準備繼續戰鬥在名茶之爭的第一線時,溫諒一個電話將他召回青州。安保卿雖然不喜範博爲人,但此人在宣傳造勢上確實有過人之處,他梟雄心性,自然不會因一己好惡棄人才於不用,還特地跟溫諒打電話想要再留範博一段時日,被溫諒拒絕了。
回到青州,範博尚有憤懣之意,不過當溫諒將已經成稿的《中國可以說不》放到他面前的時候,範博雙目中綻放的光芒足以讓太陽失色,幾乎不能自已的站了起來,問道:“可以出版了?”
溫諒點點頭,笑道:“跟我去京城吧,那裡,纔是你的舞臺,也是這本書的歸宿!”
之後溫諒給了他一天的假期,回家看看老婆,安排好家人生活,然後集中精力準備北上。開車送他回來的是安保卿,範博既然離開蘇海,有許多後續手尾必須來問過溫諒的意思。
等範博離開後,安保卿徑自問道:“溫少,蘇海那邊雖然大局已定,可國務院的調查報告還沒有出臺,我這心裡多少還是沒底,這個時候召回範博,那邊的局面我怕葉智偉一個人撐不起來。”
溫諒笑道:“大勢已成,行舟全憑水力,範博留也是無用,只要你這個掌舵人不出錯,明前杯不會有什麼大的問題。反倒是我去京城,還得借用範博衝在前面……”
安保卿猶豫了一下,本想告誡溫諒,範博此人恃才傲物,一旦重用至此,難免將來尾大不掉。不過這些話由他來說很不合適,況且溫諒也未必想不到這些。
只要回憶一下這個少年一路走來的所有算計和佈局,任你再深沉的人物也會不寒而慄。
這樣的溫諒,又豈是一個小小的範博能左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