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裙女子儀態萬千的斜靠在椅背上,交叉平放在大腿上的纖纖素手突然顫抖了一下,皓腕處的鑽石手鍊發散着薄薄的光暈,更襯的冰肌賽雪,玉骨清寒,宛若山水畫中人。她的目光停留在謝言身上久久不去,許多往事浮光掠影般在眼前一閃而過。曾幾何時,有同樣一個女孩,同樣被這個無情的武世一寸寸錄下了外衣,褪去了尖刺,磨平了棱角,從此赤身裸體行走在十丈軟紅之中,沒有過去,沒有未來,行屍走肉般遊戈在權勢的棋盤上,或爲馬,或爲卒,隨時都能被捨棄,被犧牲。
可她又跟謝言不同,那時的她沒有遇到像溫諒一樣的男孩,用堅定、冷酷又不容質疑的語氣,擲地有聲的告訴她:
他們,還不配你跪!
黑裙女子古井無波的心似乎有了一點點的觸動,右手指尖在左手心狠狠的刺了一下,然後拿起高腳杯,低下頭輕輕一搖,血紅欲滴的晶瑩液體就在杯中盪出光怪陸離的景象,嫵媚的俏臉依然平靜,映在玻璃杯上的雙眸,卻已經變得冰冷。
年輕男子不願再在此間跟這些小人物廢話,當着心儀女人的面,沒得丟了身份和麪子,話說回來,就算制服了他們,又能有什麼光彩?謝言跪地求饒,模樣悽慘,擔心身邊女伴動了惻隱之心,本想裝裝大度先放過兩人,等事後再一起算賬,在南工的地盤上,沒有誰能跑掉。
可惜的是,溫諒根本不給他這個表現的機會,一句話,就如同帶着倒刺的匕首在幾人臉上挨個抽過,不留絲毫情面。溫諒拉住謝言的手,就要往外走去,他雖然不怕。卻也不是迂腐可笑的傻瓜,有什麼事先跟劉天來匯合了再說。
旁邊的黑裙女子歪頭依了過來,伏在耳邊輕笑道:“就這樣讓他們走了?不知哪裡來的野小子,敢在林局面前這麼囂張,要不讓小四教一下?”
那個一直低垂着頭的瘦小男人猛然擡起頭來,年輕男子只覺一陣香風撲鼻而來,耳根處被美女的呼吸一觸,帶着點貓抓似的酥癢。他何嘗聽不出這話裡潛在的意思,彷彿自己連這樣的小角色也沒有辦法搞定一樣,心頭火氣一盛,冷笑道:“走?女的是這裡的服務員,男的是她朋友,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今天驚擾了你,自然不會讓他們好過。放心吧,不出這家酒樓,我就讓他們給你下跪認錯!”
話音未落,衆人以爲已經暈倒在地的胖子突然搖擺着站了起來,臉上身上全是血跡和油污混雜一起的大片污漬,額頭處明顯高高腫起,呈青紫色,破開的口子還有鮮血在流,瞬間就順着眉骨流得滿臉都是,看起來十分的猙獰。
胖子從沒吃過這樣大的苦頭,腦袋的劇痛和震盪讓他再無任何顧忌,伸手在臉上擦了一下,大罵道:“敢走,你再走一步試試?信不信老子開槍斃了你?”
他竟然從腰間拔出一支警手槍,指着溫諒的後背,狀極瘋狂。溫諒停下腳步。慢慢轉身,眼中看到的只有那錚亮的槍膛,和一抹刺骨的寒光。
從沒一刻,他如此近距離的面對死亡,也從沒一刻,他的血液如此的沸騰,似乎要將整個身體炸裂開來。
謝言完全嚇得呆掉了,身子發軟,手腳冰涼,卻本能的張開雙臂,顫抖着將溫諒擋在了身後,臉上的驚恐和絕望一覽無餘,貝齒在下脣咬出深深的痕跡,紅豔的血絲從脣瓣溢出,流下,在清麗的容顏上劃過一道悽美的線。
溫諒突然仰天大笑,用力將謝言推開,盯着胖子的手中的槍,惡狠狠道:“你知道我是誰,敢拿槍指着我?”這個時候,吹牛皮不用上稅。越強硬他越不敢開槍。
“老子管你順的是誰,得罪了老子就得死!”
不到基層,你永遠不知道什麼是囂張跋扈,什麼是肆無忌憚。什麼是無法無天,嘔年遼北警察酒後槍擊過路行人案,嚕年西川警察酒後槍擊酒友案,啊年江嶺警察酒後槍擊民工案,數不勝數,卻無一例外,槍殺的都是平民,並且多爲酒後。臼年代警用槍支管理鬆弛,一人一槍領足十發子彈就可以自由帶回家,用途不問,去向不問,子彈打完寫個報告就可以重新領過。在那個年月,見得最多的倒不是開槍殺人,而是開槍打鳥,全…。打獵去了。
直至刃衛年2月日,公安部出臺“五條禁令”開始大力整治警用槍支管理,系統內精煉成兩句話:刀槍入庫,酒醉開除。之後才逐漸有了改觀,至少屁民們一般情況下不用擔心跟某個警察吵幾句嘴,就會被拿出槍來給爆了頭。
可就算如此,舊年依然有位牛人五槍殺了兩村民,徒呼奈何?
從胖子拔出槍的那一刻,黑裙女子雙手一緊,騰的站了起來。臉色在瞬間變得蒼白,想要開口制止卻緊張的發不出任何聲音,完全亂了分寸。她希望溫諒跟這兩人起衝突,卻絕不想把事情鬧到這樣的地拜年輕男子也倒抽一口涼氣,卻並沒有女人那麼緊張。在他心裡,不過當溫諒是一個普通人。別說沒死人,就算真死了,不過是手續麻煩一點,說能對他的前程產生什麼特別重大的影響,不過是個笑話。
胖子仍舊拿槍對着溫諒,溫諒毫不退讓,冷冷道:“就憑你?青州許周馮白牛,排行前五的常委,再加上一個顧時同,你算那一根蔥?”
黑裙女子聽溫諒提起顧時同,臉色更加蒼白了幾分,按在桌上的右手都在輕微的顫抖。年輕男子卻皺起了眉,溫諒的話讓他突然警慢起來,站起身,屈指在桌面上敲了敲,道:“自忠,別胡來。”示意胖子冷靜下來,別把事情搞的不可收拾。
場面正僵持的時候,門口突然傳來一陣怒喊:
“住手!”
黑裙女子看見來人,終於輕舒了一口氣。
劉天來見溫諒好一陣沒有回來,就過來尋找,不料經過門口時正好看到房間內這一幕,登時嚇得魂飛魄散,大喝一聲衝了進來,伸手摸出腰間的手槍,直直的對着胖子。喝道:“連自忠,你瘋了?把槍放下,放下!林局,你快制止他,這是市委溫懷明溫主任的兒子!
溫諒何等樣人,看也不看劉天來,只聽這幾個名字,妾刻明白了他們的身份,道:“你就是連自忠。南工分局的局長?一個正科級的一級警督,竟然敢說誰得罪你誰就要死?好霸氣,好威風!你眼中還有沒有黨紀國法,還有沒有黨旗國徽?林局長,你也看到了,這就是你的好部下,拿槍指着”他回手指着自己,“一個奉公守法的好公民?”
年輕男子自然就是林震,先是看到劉天來已經吃驚不再聽到溫諒竟竟然是許復延第一心腹溫懷明的兒子,哪裡還能無動於衷,忙呵斥道:“連自忠,你酒醒了沒有喝幾杯狗尿就發瘋。還不快給老子把槍扔了!走了火你有幾個腦袋賠?”
林震知道跟這貨不罵髒話根本沒有衝擊力,連自忠現在正在火頭上,說不定真的一時衝動開了槍,有劉天來在場,又是溫懷明的兒子,大家誰都脫不了干係!
不過這番話也給他鋪了後路,拔槍是犯紀律,但這不是喝酒了嗎?法律不外乎人情,可以想見,只要連自忠自己把槍放下,這件事林震就能壓的下去,就算許復延出面也沒什麼好說,溫諒還把人家額頭砸出血了,襲警可也是重罪。
公安系統有公安系統的規則在,何況這是咕年,掏個槍跟掏鳥蛋性質區別不大。
連自忠今天被溫諒得罪的狠了,這時候猶自不肯放手,扭頭看着林震,猶豫道:“林局”
溫諒距他不過三兩步的距離,對劉天來使個眼色,猛然前跨,側身一記手刀砍在了連自忠左頸。劉天來同時衝上,握住他持槍的手往上一擡,乾淨利索的奪了下來,這手空手奪槍的功夫,沒有硬功夫真拿不下來。
饒是如此,劉天來還是嚇出了一身冷汗,剛纔形勢容不得他有半分猶豫。可如果有選擇的話,打死他也不會同意溫諒冒險做出這個舉動。
萬一連自忠頑抗呢,一不小心槍走了火,溫諒出了問題殺了他也擔不起啊!
連自忠確實多喝了幾杯,林震倒也不是空口說白話,看見劉天來酒已經醒了一半,聽到溫諒的身份更是嚇的全醒了過來,根本沒想反抗就束手就擒。被兩人壓在地上,大喊道:“劉局,都是誤會,誤會。用得着傷了咱們兄弟感情?林局,您說句話啊,”劉天來平時不怎麼帶槍,不過最近局勢緊張,才槍不離身,今天就派上了用場,手銬那是一定沒有了,只能反剪住連自忠的雙手,用右腿膝蓋死死壓住,拿起槍柄在他頭上敲了一記:“你川。老實點!”
有了剛纔那番衝突,劉天來知道跟連自忠絕對不可能善了了,別說溫諒放不過他,要是左雨溪聽說這事,不扒了連自忠的皮都不算完,下手自然沒有一點客氣的餘地,完全把他當嫌犯對待了。
林震本是聰明人,要是平時肯定會先忍了這口氣,待調查清楚後,再仔細計較。可今天在美女面前丟了這麼大面子,怎麼也不甘心,道:“劉局長,不過是場誤會,先放開他再說見劉天來不爲所動,語氣一下子陰森下來:“這位小兄弟擅自跑進來,不僅衝着我大呼小叫,還打傷了連局長,襲警重罪,連局長掏槍不過是自衛,這番道理就算走到市委,也能說的明白。劉天來,你可要想清楚了!”
劉天來內心深處極其不願得罪林震,那樣的後果實難預料。可要此時聽他的話,立復便要得罪溫諒,後果根本不用猜,很簡單,這一陣的心血完全付之東流,在青州再無他容身之地。
“林局,我尊重你的意見,不過是不是屬實,還需要調查後才知道。連自忠今天必須跟我回局裡接受調查。林局,我也是秉公辦事”
林震把手一甩,低聲道:“好,很好!劉局長你向來以耿直名聞警界。我就信你這一次。”
說罷也不看地上的連自忠,對黑裙女子勉強擠出一個微笑:“齊小小姐,今天真是不好意思,我先送你回家,改日再專程致歉。”
黑裙女子從劉天來出現已經恢復到往日的鎮定,聞聽此言,展顏一笑,道:“林局長太客氣了。劉局,那我先走一步了,有什麼需要詢問的,我隨傳隨到。”
劉天來直到這時才注意到她。道:“齊舒小姐客氣了,有事自然少不了麻煩你。”
溫諒這才知道,這個時而清純時而風情的女子,竟然是顧時同的心腹愛將,穆澤臣的得力助手,青州最著名的交際花,齊舒!
從溫諒踹門而入,到此時塵埃落定,其實只有很短的時間,可對局中的衆人來說,都似乎過了許久,許久!
謝言被溫諒遠遠的推到在地,看着少年在黑洞洞的槍下巍然站立,淚花早已模糊了雙眼,嘴巴一直下意識的開合,卻只能發出嗚嗚的哭聲,整個身體沒有一點力氣,連從地上爬起都似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事。等一切結束,她如同被抽走了所有的精氣神,俯身癱倒在地上,腦海裡空蕩蕩的,可總有一個身影飄蕩在虛空的盡處,從朦朧逐漸清晰,逐漸不可冥滅。
到了樓下,齊舒婉拒了林震的相送,林震今晚搞的灰頭土臉,也沒臉再呆車去,沒有糾纏開車離去。齊舒擡頭看着御香苑滿樓的燈火通明,突然笑了起來:“連自忠麻煩了!自以爲攀上了高枝,行事就沒有分寸,今天敢當着我的面動手動腳,真是自作虐,不可活!”
瘦小男人突然道:“那個少年不簡單。”
齊舒點點頭,自語道:“何止不簡單?真想不到,溫懷明這一段時間的表現已經讓人驚訝,他的兒子卻似乎更與衆不同,比照片上更精神一點,不過我還真得多謝他了,今天這樣一鬧,不把連自忠撈出來,我看林震那繡花枕頭還有什麼臉來糾纏,呵!”
原來,她早認出了溫諒。
樓上突然傳來一聲槍響,低沉卻又暗蘊激昂,瞬間穿透了耳膜在夜空中越傳越遠。
鎖口字,這章其實應該寫到刃。字,不過時間晚了,手感也很不好,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