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懷明這段時間風頭太盛,青化廠案,順義糧案,依山抗洪,國企改革,一篇文章鍼砭時弊,三篇報道天下揚名,得罪的人不在少數,眼紅嫉恨的更是數不勝數,招來攻擊是意料中事。身在官場,這不過是家常便飯,換句話說,被舉報被潑髒水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是誰在幕後搞這些小動作,又爲什麼偏偏選在這樣一個時間?
只有透過現象抓到本質,才能真正的趨利避害,將危險化解與無形之中。溫諒揣摩着唐葉的來意,道:“身正不怕影子斜,沒什麼大不了的,何況這種捕風捉影的匿名信,省報又不可能刊發……”
唐葉見他不以爲意的樣子,不由冷哼一聲,道:“你怎麼知道他只往省報送了這一份?紀委呢,檢察呢,其他報社雜誌電視臺呢?說不定到了明天連許復延於培東的辦公桌上也會放着一份,到時候風雨滿城,三人成虎,再正的身子怕也要被壓彎!”
她雖然同溫懷明只來往過數次,但每一次無不是在極其緊張的局勢下,重壓之下方見錚錚鐵骨,溫懷明臨危不懼有膽有識,給她的感覺不像是一個會以權謀私的人,但俗話說知人知面不知心,唐葉不是不諳世事的小姑娘,見材料所說有名有姓,心裡難免會有些疑慮。
正因如此,她才放下關山一攤子事務,帶了小康以走訪重建的名義趕到青州,經過一整天的秘密查訪,並沒有找到足夠的證據證明溫懷明跟舉報材料中提到的那家企業有直接關係。
這讓她鬆了一口氣,不爲別的,也許只是爲了在心中永遠保留住那個肯爲了百姓怒砸糧庫,肯爲了羣衆死守水壩,肯爲了黎民放棄一切乃至生命的背影。他讓唐葉深信,世間非全是禽獸食祿,非全是朽木爲官。除去狼心狗行之輩,除去奴顏婢膝之徒,尚有人一心一意,爲國爲民。
這是沉淪的人無法擁有的光。也是迷途的人無法重回的路,唐葉不會奢望世人盡皆如此,因爲連她自己也根本做不到,但如果真的有這樣一個人在,這個世界的冰寒豈不是能少那麼一點點?
溫諒笑了笑,沒有繼續討論這個話題,他隨手掀起車蓋檢查下機器。問道:“那唐主任此次來青州,是明察呢,還是暗訪?”
唐葉盯着溫諒的臉,仔細觀察着他的神色,無論是初聽到溫懷明被舉報時的鎮定,還是此刻笑談身正不怕影子斜時的自若,這個少年的身上看不出一點的慌張和異樣,不管溫懷明以權謀私的事是真是假。單單這份城府,已是深沉的可怕。
她突然間有點自怨自艾,從得到消息時的震驚。到飛赴青州時的忐忑,再到查無所獲時鬆了一口氣,好像自己這個外人,都比溫諒着急的多,這是何苦來由?
“明察如何,暗訪又如何,其實我本不該來,也不該跟你說這些話,你……你們好自爲之吧。”
唐葉轉身上車,關車門的時候說了一句:“你幫個忙帶小康回城。他會找人來修車。對了,別說曾遇到過我,明白嗎?”
溫諒笑嘻嘻的趴在窗口,道:“再問最後一個問題,材料裡提沒提到我老爸經營的什麼企業?”
“青河豆漿,今天又剛開了一家連鎖店。我去嘗過了,味道還挺不錯。看上去門庭若市,日進斗金啊!”
原來是青河,溫諒本來以爲是安保卿的昌盛實業,畢竟這次依山抗洪昌盛實業出了不少的力,之後重建項目在溫懷明的安排下也向昌盛有了部分傾斜,當然,這都是通過許復延走的正規途徑,但只要有心,還是可以從這中間找到破綻——某些人自以爲是的破綻!
既然不是昌盛,所面對的風險幾乎可以忽略不計,溫諒站直了身子,道:“讓小康也留下吧,太晚了,這裡不安全,其他的交給我來處理。唐主任,無論如何,這次都要謝謝你。”
唐葉沒想到這個可惡可恨的傢伙竟然有這份好心,繃着的臉略有些放鬆。
“這麼着吧,我大人有大量,上次你帶範明珠設計我老爸的事就一筆勾過,咱們兩清了!”
“滾!”
車窗升起,在閉合的剎那間,唐葉被氣得脹紅的臉在深夜裡透着賞心悅目的美態。
溫諒哈哈一笑,轉身揚長而去。他不知道,在桑塔納那茶色的車窗後,一雙眼睛正悄悄的注視着他,眼神很是複雜。
當保時捷重新踏入寂靜的青州城,寧夕已聽完了事情的始末,以她的心性,哪裡會將這個層次的爭鬥放在心上,不過因爲事情牽扯到溫懷明,才略有了一點擔心,道:“要真像唐葉說的那樣,被人滿城的造謠生事,會不會影響你父親的聲譽?”
溫諒搖了搖頭,道:“別看唐葉在社會上混了多年,又在省報位高權重,但到底還是沒有在官場上打過滾,對政治的理解十分膚淺。青河跟我父親一點關係都沒有,這是很容易查證的事實,要是幕後的人真打算鬧這麼大,驚動了省裡高層,驚動了於培東,一個徹查的指示下來,說不定就會引火燒身,這是聰明人絕不會做的傻事。”
寧夕疑惑道:“那究竟是爲了什麼?警告,試探,還是純粹閒極無聊來噁心人的?”
溫諒閉着眼睛,手指在膝蓋上輕輕的敲了幾下,喃喃道:“青河,青河……有什麼人,既被青河得罪過,也被我父親得罪過呢?”
溫諒心中一動,猛的睜開眼睛,正好寧夕也想到了什麼,同時望了過來。
“顧時同?”
“顧時同!”
溫諒肯定的點點頭,溫家跟顧家的恩怨不必提了,至於青河怎麼惹惱了他,自然還得從朱久思來青州視察,被青河搶了題字的先機說起。
那一次視察,純粹是溫懷明安排的緣故!
“真是打蛇不死,反受其害,有這麼一個牛人總是跟我搗亂,倒也是件很頭疼的事!”
寧夕淡淡的道:“敢拿青河打他的鬼主意,真是不知死活!溫諒,只要你一句話,一個月之內,我讓他身敗名裂!”
誰能想到,江東首富,人上之人,跺跺腳可以讓江東震動的顧時同,在寧夕的眼中,卻不過螻蟻一般。
在絕對的權勢面前,所謂財富,真的只是一個數字罷了!
溫諒毫不懷疑寧夕可以做到這一點,但她肯定也將付出很大的代價。顧時同不是小螞蟻,更不是軟柿子,而寧夕自己,也並不能代表整個寧家的意志!
溫諒一路走來,可以借勢造勢,可以牽線搭橋,可以狐假虎威,可以逢迎假笑,他從不是標準意義上的好人,但也絕不是一個標準意義上的小人,他不會爲了個人的利益,而置朋友利益於不顧!
不過何時開始,以崇尚純理性著稱的寧夕,卻會因爲他的一句話,向一個樹大根深、遮天蔽日的龐然大物發起戰爭?
如果這還不是愛的話,相信世間不會有任何詞彙可以給出合理的解釋!
“不用這麼急,現在打到顧時同沒有一點的樂趣,我要等到他的明華集團達到最頂峰的時候,在他最春風得意的時候,一腳將他踩入地獄!”
溫諒第一次主動握住寧夕的手,輕笑道:“何況跟你做買賣太吃虧,投五百萬就拿去青河快一半的股份,要拿下顧時同,那價碼,我怕付不起……”
寧夕微微掙扎了一下,沒有掙脫,螓首微微的垂下,低聲道:“隨你吧,不過我必須警告一下顧時同,青河,不是他該染指的地方!”
溫諒只能苦笑,身邊的這羣女孩子就沒一個盲從的主,看似乖巧聽話,其實一個比一個有主見,真不敢想象如果有那麼一天,當她們明白了彼此的關係,又會發生什麼樣的故事?
他不期待,唯有等待!
保時捷停在寧小凝家外面,寧夕除了金谷園內的別墅,在市區一般都在此落腳,她皺眉道:“真不讓我先送你回去?”
“熬夜對皮膚不好,這幾天在關山你也累壞了,早點回去休息,明天還有更多的事要忙。”
“那車你開走好了,跟我客氣什麼。”
“我打的回去很快的,別擔心,快進去吧。”
要是往日溫諒倒也無所謂,不過剛從唐葉那得知有人在背後搗亂,七號院那邊人多嘴雜,還是謹慎一點好。跟寧夕分開後,溫諒才發現半夜三更找一家修車行也是挺不容易的事,96年畢竟不比後世,修車的比開車的都多,無奈之下給毒蛇打了電話,讓他幫忙找一家修車行,這樣的小事找劉天來不合適,安保卿又遠在蘇海,倒是毒蛇是個合適人選。
毒蛇是安保卿的親信,上次蘇海之行接送過溫諒兩次,少言寡語但辦事利索乾淨,給溫諒留下了很深的印象,所以曾留了他的手機號,不然今晚還真不好解決這件事。
毒蛇接到電話後忙帶了人連夜敲開一家修車行,把驚魂未定的老闆帶學徒總共三人全押上面包車,修車的工具傢什又裝了一車,那股子浩蕩的架勢差點把唐葉嚇了一跳,以爲碰到了車匪路霸,當搞明白是溫諒叫來的人,還以爲是他故意如此,直把她恨的牙癢癢。
可憐溫大叔做好事還得背黑鍋,人品大大的悲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