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諒單身一人靜悄悄的離開了京城,就如同他來時的悄無聲息,唯一的小插曲是經過火車站附近的地下通道時,遇到了來時在火車上唱歌的那個長髮女孩。她和另外兩個男子組成了樂隊,唱着一首自創的巴洛克風格的歌曲,以英式抒情搖滾的唱腔唱出了連溫諒這個樂盲都能聽出的古典和華麗。?
“……從風吹來的方向是誰的相思在凝望望夫崖上的淚光痛斷了誰的肝腸素手斬下搖曳千年的竹是誰阻擋了你歸來的路……”?
一曲歌罷,不時有人鼓掌叫好,溫諒掏出錢包拿了幾張一百塊放到地上的琴盒裡,然後轉身離開。相比盒子裡毛毛卷卷的五角一塊,老頭票立刻被突出了重點,周邊圍觀的人羣裡引起一陣騷動,長髮女孩呆呆的看着溫諒的背影,突然一把抓起盒子裡的錢,追着溫諒跑去。?
“等等,前面那位先生,請你等等!”?
溫諒應聲停下,看着氣喘吁吁的女孩,玩笑道:“怎麼,給錢還犯法了啊?”?
長髮女孩看清了他的臉,驚喜道:“真的是你!我還以爲自己看錯了呢,對了,謝謝你在火車上救了我……”?
“過去的事不用提了,我也是碰巧,”溫諒指了指手錶,輕笑道:“我還要趕火車……”?
“啊,不耽誤你了,這錢給的太多了,我不能要!”見溫諒面帶詫異,長髮女孩耐心解釋道:“我們出來唱歌不是爲了錢……”?
溫諒本來只是欣賞這個女孩的才華,這一下覺得人品似乎也不錯,道:“我給的也不是你,是給了能打動我的聲音和音樂……這樣吧,你也別推辭了,就當我爲你們的藝術提前投資,以後要是大紅大紫了,記得給我演唱會的免費門票就成。”?
長髮女孩激動的點了點頭。金錢在此刻的她看來,遠遠比不上別人的一句鼓勵和讚美,道:“如果真的有那麼一天,你一定會是我演唱會上最重要的嘉賓!”?
溫諒哈哈笑道:“那可不敢當。好了,我要走了,祝你早日夢想成真。”?
“嗯,”女孩略有些扭捏,紅着臉道:“能給我你的聯繫方式嗎?我沒別的意思,我要是紅了找不到你,豈不是讓你的投資虧本了?”?
溫諒霎時覺得眼前的女孩頗有幾分可愛。相逢即是有緣,爽快的說了自己的手機號,道:“以後在京城要是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可以給我打電話!當然,如果不是大事,就不用了,我可是很忙的哦?
長髮女孩撲哧一笑,默唸了幾遍。確定把號碼牢記在心,道:“知道了,大忙人。”?
這段小插曲對溫諒來說。不過是旅途中的一點點綴,很快就拋之腦後。又是一日夜的行程,火車到達關山站的時候溫諒起身下車,隨着人潮走出車站,遠遠的看到寧夕斜靠在保時捷上,穿着風衣,戴着墨鏡,說不出的優雅和迷人。?
溫諒走到她身前,皺眉道:“十幾天不見,寧大小姐是越來越漂亮了。不過我准許你出來招蜂引蝶了嗎?你看周邊那些人,眼珠子都快長到你身上了。”?
寧夕攏了下耳邊被風吹散的長髮,冷哼道:“都喝過京城的水了,怎麼還是這樣的粗俗呢?什麼叫眼睛長到我身上,那是‘行者見羅敷,下擔捋髭鬚。少年見羅敷。脫帽著帩頭。耕者忘其犁,鋤者忘其鋤’,是人人都有欣賞美的眼睛!”?
“就京城那破水質,我沒變成三俗就不錯了!倒是你啊,喝過我青州的水,立刻文雅起來,連《陌上桑》都會背了,真是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
兩人對視片刻,突然同時笑了起來,溫諒上前一步,張開雙手將寧夕抱入懷中,柔聲道:“寧夕,好久不見!”?
寧夕微微扭動下身子,將自己更緊的依偎在溫諒的懷裡,下巴抵在他的肩膀上,心底的話終於還是沒有說出口。?
不,不是好久,十幾天的時間,我卻覺得一輩子般的漫長!?
保時捷往郊外馳去,溫諒伸了個懶腰,雖然睡的臥鋪,可經過數千裡的顛簸,身子還是困頓極了,道:“不是找個酒店開房麼,去郊外做什麼?”?
“郊外有棟掛在寧老三名下的別墅,接到你的電話,我就連夜趕到關山把它徵用了,那裡住着畢竟比酒店舒服,跟我師姐談事情也方便。”?
溫諒頭痛道:“你們寧家到底怎麼排序的,這位寧老三又是何方神聖?”?
“我三叔家的寶貝兒子,寧河,從小就是個叛逆份子,國防大學畢業後既不願進部隊接班,也不願進政府部門熬資歷,早早的跑到南邊去搞房地產,差點沒把三叔給氣死。不過這傢伙愛交朋友,路子很廣,這些年坑蒙拐騙應該賺了不少錢,典型的暴發戶。”?
溫諒搬搬手指頭,道:“你親哥哥也就是寧老大叫寧海,這位寧老三叫寧河,是不是還有個叫寧江的?”?
寧夕嗤笑道:“以爲都跟你似的文盲一個啊,這是我爺爺的取得名字,從‘海晏河清,朝乾夕愓’八個字裡爲家中子弟命名,寧老三取的是河,我取得是夕。”?
溫諒疑惑道:“不對啊,小凝爲什麼取凝字,還有一個寧闌……”?
話剛出口,溫諒就後悔了,撓了撓腦袋,道:“對不起,我不是故意提起的……”?
寧闌就是在寧夕出國後嫁給許庭的那個寧家女子,寧夕將自己絕美的容顏終日藏在墨鏡之後,跟她的背叛有很大的關係。雖然已經是過去的往事了,但以溫諒的性格,絕不會拿這樣的事去傷身邊女孩的心!?
這是他的風度,也是他的魅力所在。?
寧夕連開車的手都沒有顫抖一下,心情絲毫不受影響,淡然自若道:“寧闌是我姐姐,過去是,現在是,將來也是,難道我連名字都不敢聽了麼?還是說在你心中,我依然沒有放下過去,或者說,忘記許庭?”?
她轉過頭,盯着溫諒的眼睛,毫無瑕疵的臉蛋美的幾乎讓人窒息,產自法國的sialey脣彩恰到好處的修飾了伊人那充滿了誘惑力的紅脣,若有若無的笑意讓她的美,看起來像個夢裡的精靈。?
“溫大少爺,究竟是你沒放下,還是我沒放下?”?
溫諒輕咳一聲,道:“還是說說你爺爺取名字的問題吧……”?
這一套轉移話題的本事,寧夕早已經習以爲常,但她不爲己甚,聰明的女人總知道在何時應該趁勝追擊,何時卻要適可而止,笑道:“我看還是先說說讓你給我爺爺送辣椒的問題吧,我讓谷哥熬製了好久的辣椒,你究竟送過去沒有?”?
溫諒苦笑道:“本來想託雷方代勞的,不過到京城第一天就鬧出那樣的事來,這位雷少似乎也不是那麼靠譜,我就沒再提這岔,還是等你有時間的時候,親自帶回去吧。”?
雷方看似粗魯,其實心機頗重,對這樣的人,不能太親近,也不能揭底牌,溫諒跟寧夕的關係雲山霧罩,讓他猜疑不定纔是最好的選擇。一旦讓雷方知道,溫諒已經擁有了進入寧家內宅拜見寧老爺子的資格,一定會更加的殷勤和熱情,但如此以來,反而讓溫諒頭痛。?
有些人,就如同一座火山,遠之,則無法借勢取暖,近之,則恐怕引火燒身!?
只有將關係維持在一個合理的平衡點,才能進可攻退可守,立於不敗之地!?
寧夕聳了聳香肩,道:“好吧,老爺子要想享口福,得等一陣子嘍!”?
溫諒倒沒等一陣子,只等了一會,見寧夕只是認真開車,不再提名字的事,忍不住瞪了過去。寧夕詫異道:“怎麼了這是,眼睛裡進灰了啊?乖,可憐死了,來讓姐姐給你吹吹……”?
雖然明知道她是說吹眼睛,可經過後世薰陶的溫大叔還是忍不住想歪了,忙點頭道:“好啊好啊,海龜就是不一樣,奔放!”?
寧夕起先還茫然不知,不過一看他那猥瑣的表情和嘴角快要流下來的口水,哪還不知道這貨的齷齪心思,呸了一下,果斷轉移話題,道:“我爺爺選的那八個字,只是爲家族裡最出色的男孩子準備的,我是家中唯一的例外,以女子之身,佔了其中一個夕字!”?
雖然她說的輕描淡寫,但溫諒還是能從話裡話外聽出寧夕的自豪,能在精英輩出的家族裡,受到老爺子的偏心和關愛,說明她已經被視爲重點培養的接班人之一,要不是之後出了許庭那檔子事,寧夕的人生軌跡,很可能跟現在完全的不同。?
溫諒故意打擊道:“先不說你家重男輕女的封建意識問題,叫一個夕字,日落黃昏,有什麼可得意的?”?
“總比你大男人叫一個諒字好聽多了,天天哭着求別人原諒你,難道很威風麼”?
“沒文化真可怕啊,《說文》裡有單獨的詞條,諒,信也,說明哥哥我是誠實守信的正人君子……”?
“君子?呵,都說君子坦蕩蕩,有本事現在脫光了出去跑一圈,我就信你是君子!”?
“……獨樂了不如衆樂樂,要不一起吧?”?
保時捷馳騁在市郊的林蔭小道上,不時有笑聲從車內傳了出來,飄過山澗,飄過樹梢,悄然沒入到白雲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