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幾天,陸訥就去劇組報到了。
陸訥從前拍微電影,前前後後也就十幾個人,加上後期,最長兩個星期全搞定。如今光一個前期準備就耗了一個多月,一場景拍到一半兒,場地主人臨時變卦,要求加租金,雙方沒談攏,交涉無果。唐帥軍氣狠了,乾脆棄了原定的場地,重新再找再拍,整劇組怨聲載道,沒想到當天下午就有事發生,一眼露兇光鼻毛微長的陌生男子闖入片場揪着導演就打,當時陸訥正跟酒店聯繫住宿問題呢,見狀立馬衝過去,抓住那男子的後衣領就用力一掀,不知那男的是否對唐帥軍仇恨太深,這樣也沒放開,唐帥軍的小身板兒就這樣一起被陸訥給掀到臭水溝裡去了——
唐帥軍估計自此恨他入骨。
民警把人帶走後,唐帥軍就開始罵人,尤其是陸訥這負責片場環境的場務,被罵得狗血淋頭,最後還是一美工小妹仗義執言挺身而出,一句“唐導,您看您是不是先去洗個澡換身衣服再上醫院瞧瞧”,解救陸訥於紛飛的唾沫和撲鼻的餿臭中。
晚些時候,警局打來電話,說是白天被抓的疑似有精神障礙的男子已經坦白交代,就是原先那場地主人,不忿唐帥軍另找地方,所以要教訓教訓他,人原話是——“他不是大導演嗎?大導演有的是錢,我提價怎麼了?這麼點錢都不肯出拍什麼電影啊!”
陸訥評價:這都一什麼事兒啊!
晚上收工,陸訥約了張弛一起吃燒烤,剛跨上他那三輪摩托呢,劇組一小演員岑晨就朝這邊走來。
岑晨就是那天蘇二帶來的男孩兒。蘇二神通廣大,愣是將原本都已經飽和的劇組另闢出一個新角色給他,戲份不多不少,角色也屬雞肋。反正陸訥瞧着岑晨也不像是真想演戲,來了就坐那兒玩手機發短信。有一回陸訥開着他那輛三輪摩托從外面回來,就看見岑晨揹着個小包站路口等出租呢,看見陸訥跟抓住救命稻草似的,“陸哥,你能送我去個地方嗎?我有急事兒!”
陸訥其實挺不願意的,他家女神楊柳都還沒坐過呢,但看岑晨一副着急上火的樣子,又不好拒絕,只能說:“那你上來吧。”
岑晨頓時眉開眼笑的,感激地說:“陸哥你人真好。”一邊腿一邁,就跨進摩托副座上,彎腰間低腰牛仔褲往下滑,露出白膩軟乎的肌膚和一條誘人的股縫。陸訥扭頭移開目光,一邊發動車子,一邊問:“你去哪兒啊?”
“噢,御海棠。”
陸訥扭頭看旁邊的岑晨一眼,就見他一坐上車就開始低頭髮短信,壓根就沒發現自己說的地址有什麼不對的地方。陸訥有些不高興了,敢情你的急事兒就是上高級會所啊——但都已經上來了,又不能把人給趕下去,只能自個兒鬱悶。岑晨發完短信,就從包裡拿出一盒粉餅,對着小鏡子往自己臉上撲。
陸訥沒忍住,問:“你個男孩子還用這玩意兒啊?”
岑晨眼睛也不擡地回答,“陸哥這你就不懂了,人的肌膚是容易衰老的,尤其像我們這樣拍戲的,每天風吹日曬不說,還日夜顛倒,對皮膚的損傷時非常大的,一定要好好保養。這款粉餅富含紅石榴萃取精華和豐富的礦物能量,不僅能美白遮瑕,還能養膚。”說着說着,他的目光就溜到陸訥的臉上,人越湊越近,“陸哥,我看你眼角有細紋了,可能是最近壓力比較大,我推薦你一款眼霜,特別好用……”
“行了行了!”陸訥趕緊將幾乎要貼到自己身上的岑晨推遠,“你繼續搽吧,我看挺好的。”
岑晨不再開口了,端着個小鏡子三十六十五度地照着,還調整了下隱形眼鏡的位置。車子一到御海棠高級會所的門口,他將鏡子往包裡一收,腰一扭,那條股縫又是一伸一縮,人就已經下了車,衝着陸訥露出乖巧的笑,“陸哥謝謝你啊,那我走了啊。”
陸訥瞧着岑晨被低腰牛仔褲包裹着的又圓又翹的屁股消失在御海棠那挺唬人的大門,伸過腦袋,跟水禽似的,對着摩托車上的後視鏡扒着眼角左右看看,覺得岑晨什麼眼神,就他這充滿活力與智慧的眼睛,哪有什麼細紋?還是一根正苗紅天天向上的十八歲好小夥!
陸訥開着摩托又一路突突地回了劇組,一進門,就感覺到瀰漫的低氣壓,唐帥軍整張臉都是黑的,所有人都戰戰兢兢,陸訥悄悄拉住美工小妹問情況,才知道下午時候一百多號人等岑晨開工拍戲,結果人接了一個電話就說有事兒要走了不拍了,唐導的臉當下就掛下來了。陸訥沒敢說就是他送的岑晨,心裡罵岑晨這小孩兒不懂事。
陸訥不大想搭理岑晨,就裝着沒看見,低頭瞎忙。沒想到岑晨倒在他身邊站住了,臉上又露出那種挺乖的一看就是一特單純的孩子的笑容,說:“陸哥,上回謝謝你啊,你待會兒有空不,我請你下館子吃飯。”
陸訥掀了下眼皮,不冷不熱地說:“不用了,我約了朋友。”
岑晨不放棄,“那改天,你喜歡吃什麼?川菜?火鍋,還是西餐——”
陸訥不耐煩跟他掰扯,“行了,我什麼都不想吃,你有空就多琢磨琢磨劇本,別成天把片場當遊樂場似的,愛來就來,不愛來就走。”
岑晨顯得挺委屈,“我哪有把片場當遊樂場,愛來就來,不愛來就走,我要有那麼大牌,還至於這麼低聲下氣地請你吃飯嗎?”
“那我問你,上回你說有急事是什麼事兒啊,你不知道你這一走丟下一百多號人得損失多少錢嗎?你不知道電影多拍一天,預算就得蹭蹭地上去——你知道影視城裡有多少羣衆演員做夢都想在電影裡露一下臉改變自己的命運嗎?”
岑晨被陸訥說得有點兒急了,眼睛紅得跟兔子似的,“我也不是故意的,你不知道蘇二少這人有多難伺候,擱他那兒兩個電話找不着人,我就基本不用再出現在他跟前了,我有什麼辦法——”
陸訥擺擺手說:“行了,這事兒跟我沒關係,我說的那些話你要聽得下去就聽,聽不下去就當放屁。”說完,也沒再理岑晨,發動了車子就走了。
晚上陸訥跟張弛吃燒烤,喝扎啤,地點就在電影學院附近。上學那會兒,陸訥他們就是這兒的常客,跟老闆熟了,喝高了,老闆就去叫他們宿舍樓下喬大爺,一塊兒把他們給擡回去。天色漸黑,電影學院南大門的一條街熱鬧起來,空中飄着各種孜然味兒和女生的香水味兒,陸訥有些喝茫了,直着眼睛聽旁邊桌一瘦如拔毛柴雞的男生磕磕絆絆地講他的電影計劃,眼裡有忽明忽暗的才氣涌現。
張弛瞧着不做聲的陸訥,問:“我咋覺得你今天不像是很高興的樣子,咋啦?唐帥軍又折騰你了?甭理他,他那脾氣就跟婦女的月經一樣堅持不懈!”
陸訥搖頭,“我在想,不說全世界,就說咱大中華,每年有多少懷揣着電影夢的人奮不顧身地投身到這汪洋大海中,每年有多少劇本被扔進焚化爐,到最後真能出片兒的,又有多少?就算拍成了,能上電影院播放的,又有多少,這其中,又有幾部被人記住,這其中的概率,太低太低了,這一想,就覺得自己是不是在做一份無望的事業。”
“人不能這麼想,你看旁邊那些話都講不利索的毛頭小夥子,誰能保證他們之中不會出一個斯皮爾伯格?你說說,現在誰記得與卓別林同時代的財政部長?你要相信,你在做的事情,在某種程度上必將成爲不朽。”
一五官囂張,腿長腰仄的美女自他們眼前走過,張弛眯起眼睛,輕佻地吹了聲口哨。陸訥擡眼瞧了一眼,評價道,“肩寬了,估摸小時候練過鐵餅。”
張弛眼珠子還盯着人家擺脫地球引力傲然挺立的胸脯,嘴巴里卻不積德,“我媽說得對,女人就像西瓜,一茬不如一茬,哥剛進電影學院的時候呢,滿眼都是蘇小小,都是楊柳岸曉風殘月,如今呢,姑娘比那時候簡單,不跟你談人生談理想,光談價錢了,將就點吧。”
陸訥滿是惆悵地嘆了口氣,他想起楊柳了。
張弛蠻稀奇,“咋啦,這樣子,瞧着像害相思——”
陸訥看他一眼,又嘆了口氣,估計喝茫了,徘徊在心頭許久的話就這麼說了出來,“不算小學四年級時拉小手的同桌和初中文藝匯演上跳獨舞的校花,兩輩子,我就喜歡上這麼個姑娘。”
張弛的重點都關注在上半段兒了,“我次奧,你情史挺豐富呢,那表演系的小師妹和給你燉冰糖雪梨的學姐呢?”
“那冰糖雪梨不都進你們肚子了嗎?而且我跟她們都是非常純潔的男女關係。”
“都男女關係了,還純潔?”
陸訥的臉吧嗒一下掛下來,“你還聽不聽?”
“聽,聽,你講,你喜歡上一姑娘,啥樣的啊?”
陸訥拿着着酒杯想起楊柳的樣子,說:“好,就是好,哪兒都好,說不出哪一點不好——我一見她,就邁不動步子,回過神來的時候就想回家翻銀行存摺和戶口本兒。”
“那就去追啊,人家姑娘喜歡什麼你就給她整什麼,再不濟你就站她跟前兒,把舌頭給捋直了直說我想跟你睏覺——”
“我沒你那麼牲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