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一會兒,他終於反應過來,狠狠推了蘇二一下,“瞎說什麼呢?”
蘇二沒吭聲,死抱着陸訥不撒手,他安靜的呼吸在寂靜的病房裡,聽起來緩慢而悠長,甚至令人產生深情的感覺。有那麼一刻,兩人之間顯得特別靜默而溫存。
陸訥一動不動地瞪着天花板,過了一會兒,說:“蘇二,有些事兒不弄清楚我心裡面永遠存着個疙瘩。我問你,你那心臟病到底怎麼回事兒,那天在我家,你也是裝的?”
“不是!”蘇二迅速地從牀上坐起來,看着陸訥就差賭咒發誓了,“我那天是真不舒服!”
陸訥的臉色稍稍好轉了一點兒,繼續問:“那你說你媽也有病,死的時候才二十九,這話,是真的嗎?”
蘇二點頭,“是真的。”停了停,又小聲地解釋道,“但這兩句話不存在因果關係,我媽確實有心臟病,也確實是二十九歲就過世了,但不是因爲這病。”
陸訥的臉迅速陰了下去,胸膛劇烈地起伏了幾下,冷笑了一下,“蘇二你行啊,這說話藝術高明的,要我以爲你命不久矣,到頭來全是我在自作多情,全是我自己腦補的。”
蘇二頓時就菜了,期期艾艾地說:“我那不是看你見我發病緊張我,我一個激動,就給自由發揮了一下。”
陸訥氣得從牀上坐起來,一陣兒頭暈目眩,又給重新躺回去了,瞪着蘇二,“丫你怎麼不去當演員啊,中國電影界少了你這麼號人物多大的損失呀,我下部電影甭費勁巴拉了,直接找你,編劇、主演、導演、投資,一人全包了。”
蘇二被陸訥諷刺得臉上一陣紅一陣白的。陸訥的目光跟手術刀似的,沉聲道,“蘇二,我給你一個機會,還有什麼事兒真實度有待考證的,你最好都一次性給仔細坦白交代了,過了這村就沒這店了。”
蘇二的目光左右漂移了一會兒,有點兒心虛地說:“也沒有了,上回醫院的事兒你不都知道了?”
“我知道什麼了我?”
“就那個,”他清了下嗓子,臉上露出壯士斷腕的表情,“我那回,其實就有點兒感冒,但我不知道怎麼回事,就鬼使神差的,撒了那麼個慌,其實仔細說來,我也沒撒謊,我就那麼含糊其詞了一下,你也沒問……”蘇二要狡辯的話在接觸到陸訥陰沉的眼神時,又咽了回去,垂着頭,可憐巴巴的樣子跟某種大型犬類似,語氣也變得懨懨的,“還有就是那回發病吃的藥,其實就是普通的維生素。”
陸訥跟吃了老鼠藥似的,嘴角抽搐了幾下,就死硬了。很長時間,他都沒有說話,兩隻眼睛直直地望着天花板,蘇二提心吊膽地看着陸訥,其實,他真的挺怕陸訥默不作聲的樣子,每次他深沉後,說出來的話,特別平心靜氣特別有道理,卻總能準確無誤地插*進蘇二的心窩子裡去。蘇二一邊小心翼翼地看着陸訥的臉色,一邊又慢慢地靠近他,說:“這回真沒了。”
陸訥長長地出了口氣,瞅了他一眼,“我要睡覺了,你回去吧。”
蘇二聽而不聞,一手橫過陸訥的胸膛抱住他的手臂,乾脆將整個人都貼到陸訥身上,望着陸訥高高的鼻樑在臉上投下的狹長的陰影,悶悶地說:“陸訥,我就想你能在乎我一點兒,能把我擱心裡面,別總把我不當一回事兒,我難受。”他將額頭抵在陸訥的肩頭,聲音低低啞啞的,說了好些話,依稀好像說“我錯了”,陸訥也沒聽清。但他這個樣子,把病房裡的氣氛弄得特別傷感,如果這是一檔八點檔偶像劇,估計這會兒應該要響起傷感的鋼琴曲或者悲愴的苦情歌,把人心裡那點子難過悲傷渲染得漫山遍野,撐滿一個天地。
就在這時,敲門聲響起。羅三走的時候並沒有將房門關實,所以不等陸訥說話,人已經進來了,然後就愣住了——來的是陳時榆,說來陸訥也有好長一段時間沒見着他了,上回見面還是幫他搬家,從老鼠洞一樣的地下室,搬到公司提供的宿舍,收拾完後和陸訥一塊兒坐在陽臺上喝啤酒。他難得快活,平時總悶不吭聲的人那天不停地講話,講小時候的事兒,也講對未來的期許,講到興頭處比劃着手勢,眼睛跟天上的星星似的,特別明亮。
不知是不是陸訥的錯覺,才小半年沒見,陳時榆的變化挺大,五官愈發出色,濃郁的眉毛斜斜飛向兩鬢,微微上挑的丹鳳眼,既濃豔又凌厲,挺直的鼻,薄削的脣,糅合在一起令陸訥想起王爾德筆下的《道林·格雷的畫像》,透着一種隆重又充滿罪惡感的悲劇性的美。
他表情僵硬地看着病房裡的兩人,嘴上乾巴巴地說:“我看新聞說你出車禍了,打你手機又打不通,問了張弛,才知道你在這兒。”他話雖然是對着陸訥說的,目光卻一直盯着蘇二,眼睛裡是一層又一層的陰翳。
早在陳時榆進來後,蘇二就一改小媳婦樣兒,扒着陸訥的手還是沒放,目光卻囂張又放肆地回視着陳時榆,嘴角似笑非笑,還懶洋洋地打了個哈欠。
最尷尬的要數陸訥,任誰被自己的兄弟瞧見大晚上和一個男人擠在一張單人牀上,蓋着一條被子,也不看電視,也不玩電腦,尤其另一方還是個名聲在外的,怎麼都令人浮想聯翩吧。只好一邊在被子底下踹蘇二,一邊裝模作樣地找手機。手機找着了,一按,屏幕是黑的,“沒電了。”陸訥擡頭看看陳時榆,有點兒抱歉地說,“你這是剛從片場回來?”
陳時榆嗯了一聲,又不說話了,跟蠟燭似的杵在那兒。陸訥又狠狠地踢了蘇二一腳,面不改色地對陳時榆說:“我沒什麼事兒,就有點腦震盪,得留院觀察兩天,早知道就給你打個電話了。”
陳時榆又嗯了一聲,然後場面就有點兒冷下來了。蘇二被陸訥踢下牀,自己坐到沙發上,歪着身子拿iPad玩遊戲,還把遊戲聲音給開起來了,整個房間就回蕩着歡快傻逼的遊戲背景音樂,把陸訥給憋悶得呀,真恨不得抓着他的小細脖子從窗口給扔出去。
陸訥有點兒沒話找話,“你那個片子,我聽說不是上B市拍去了?”
陳時榆點點頭,“我馬上得回去,新聞裡也沒說你傷得怎麼樣,看現場挺嚇人的,你真沒事兒?”
陸訥有點兒感動,“沒事兒,福大命大。”
歪在沙發裡玩遊戲的蘇二忽然站起來,將iPad往茶几上一放,一手插*進褲子口袋裡,對牀上的陸訥說:“你要吃點什麼,我給你去弄點兒?”
陸訥巴不得蘇二趕緊走,“隨便吧,不然你去看看有沒有賣鴨血粉絲的?”
蘇二眉頭一皺,挺嫌棄的樣子,似乎對陸訥的口味不敢苟同,但沒說什麼,“好吧,我儘量。”說完,也沒看陳時榆,晃晃悠悠地出了房門。
蘇二一走,陸訥的心神立馬鬆懈下來,陳時榆也不再那麼僵硬,兩人的目光撞在一起,又各自擰開了。陳時榆垂了垂眼瞼,終於問出瞭如同活物般在他身體裡抓肝撓肺令他焦灼不安的話,“陸訥,你跟蘇二少,到底是什麼關係?”
陸訥早知道陳時榆會問,可真問出來了,陸訥卻不知道該如何回答了,囁嚅了幾下,“我跟他,我跟他吧……”
陳時榆看着陸訥吞吞吐吐的樣子,心頓時涼了半截,“我問你,他對你是不是有那種想法?”陳時榆漆黑如深淵的眼睛狠狠盯住陸訥,直截了當地問。
陸訥乾巴巴地點了點頭。
陳時榆忽然狠狠一腳踢在牀柱上,眼神陰鷙兇狠,“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上回在百貨公司的時候,我就覺得他看你的眼神不對,我應該早點兒提醒你,蘇漾他媽的人渣,他怎麼敢把腦筋動到你頭上,混蛋……”
鋼牀被他踢得嗡嗡作響,陸訥嚇了一跳,沒有想到陳時榆會有這麼大的反應,趕緊喝住他,“榆樹!”
陳時榆緩慢地擡起眼來,眼角微紅,目露兇光,而後死死地咬着嘴脣,有一股從骨子裡透出來的狠勁兒。
陸訥的語氣放緩了點兒,說:“你想到哪裡去了,我跟他沒到那種地步。”
然而這話一出,陳時榆的臉色非但沒有好起來,反而變得有點兒蒼白,如同黑水銀的眼睛盯着陸訥,眼睛中有激烈的感情在翻滾,小聲問:“陸訥,你不會喜歡上他的,對嗎?”話剛出口,陳時榆像忽然醍醐灌頂般清醒過來,有些掩飾地避開陸訥的目光。正在這時,陳時榆的手機響了,他趕緊掏出來,走到一邊接電話,小聲說了幾句,就掛了電話,再回過頭來時,早就收拾好了早先有些失控的情緒,“經紀人在樓下等我,我得走了。”
陸訥點點頭,陳時榆望了他一會兒,上挑的丹鳳眼欲言又止,裡面有異樣的光,然後扭頭出了房間。
醫院走道里空蕩蕩的,鞋底敲在瓷磚地板上,發出清晰的聲音,彷彿一下一下地敲擊在自己的胸腔,噠,噠,噠,有些慘白的燈光打在陳時榆英俊的、冷漠的,面具一樣的臉上,濃郁的睫毛遮蓋了眼裡的情緒。走到醫院門口的時候,他看到了蘇二。
蘇二正蹲在一根柱子前打電話,手指漫不經心地虛虛划着地面。
陳時榆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腳步,身側的手握成了拳,越來越用力,以至於指甲都陷進了肉裡面,蘇二大約感受到了他的目光,轉過頭來,嘴角露出一撇輕蔑的笑,好像看到的不過是一隻微不足道的螻蟻,又扭回頭繼續講電話,輕描淡寫地說:“我不管你用什麼方法,十點以前你把鴨血粉絲給我送到醫院,廚師不會做?那他能做什麼?我管他是做什麼菜的,做不了?那隨便他,你找個能做的,順便告訴他們經理,把工資結算給他。”
作者有話要說:明後兩天外出,so~你們懂得,更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