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沐溫隨着故交老友,遊歷各處奇山怪石,過着閒雲野鶴一般的生活。
時間越久,便越不想回京,在外面放浪形骸慣了,再也回不去那種拘謹的生活。
後來索性在臨山的地方建了座宅子,跟老友比領而居,推開窗戶就能看到名山大川,他在臨窗的地方,放了一張長案,閒暇的時候就畫兩筆畫寫幾個字。
隔壁老友拿了新畫的猛虎圖來請他評鑑,他抖開畫卷看了一眼,說道:“怎麼畫了一隻困頓之虎?”
這張《猛虎圖》山勢磅礴,山旁有溪水流過,猛虎呈上山之勢,脊背蒼勁有力,虎頭後轉,看着畫卷之外,雙目炯炯有神,虎是隻猛虎,只可惜虎爪之下,前路已斷,後路無處可退。
“沐溫,你不覺得你現在就像這隻困頓的猛虎麼?”
“姬和兄言重了,我向來就是這個恬淡的性子,何來猛虎之說?”
姬和把畫一卷,往窗前的長案上一丟,說道:“這副畫的既然是你,你就收着吧。”
“姬和兄,我還是不懂你的意思。”
“沐溫,我們從小便是舊識,以我對你的瞭解,你不是一個甘於平庸的人物,我只是想問問你,爲何突然轉了性子,還到我這山裡來,一躲就是這麼多年?”
“恐怕你誤會了,我從小就是個胸無大志的人。”
“算了,說不過你,你自便吧。”
姬和搖搖頭便離開了,臨走之前把畫留下了。
葉沐溫將那副畫打開,看了看,這畫畫得實在是妙極,他找了一處空白的牆,便把畫掛上去了。
可能是白天對着猛虎圖的時間久了,夜裡葉沐溫做夢便夢到了老虎。
他夢到他行走在叢林之中,遇到了一隻被枯藤纏住的老虎,被低賤而又骯髒的老鼠啃噬致死。
葉沐溫猛地驚醒,他回憶起了從前還在穆家做西席的時候給穆珂講的那個關於猛虎的故事。
他起了身,走到木架旁,拿起一塊白巾,擦了擦額頭上的汗。
看來,明天要回一趟京城了,放不下的依舊是放不下。
葉沐溫是個理性至極的人,他不喜歡意氣用事,他更不喜歡用感情來
判斷一件事該做還是不該做。
他看起來雲淡風輕,其實不過就是冷漠罷了。
在他心目中,這世上沒有無緣無故的愛,也沒有無緣無故的恨,所有的愛恨情仇都該有個因由。
他對穆珂的因由,大概是從前一世開始。
姬和說得不錯,葉沐溫從小便是個心懷天下之人。
所謂亂世出英雄,前一世太子周徵登基之後,寵信男寵,不問政事,國家民不聊生,東邊又有李皇后一派對大周虎視眈眈,安王在南邊受到秦家軍的擁護,自立爲王,大周有三分之勢。
當時的葉沐溫南下追隨安王,成爲秦天序麾下首席軍師。
秦天序帶領秦家軍一路攻到京城,受到穆家軍的阻撓,城池久攻不下。
爲了防止李家軍到來之後,秦家軍會腹背受敵,所以他當時給秦天序獻計,利用年幼的皇子將穆家將領誘出皇城後擊殺。
這條計策,在當時看來,是最快結束戰爭的方式,也是犧牲人數最少的方式。
如果沒有在營帳之中發現那位穆將軍是個女人的話,葉沐溫到現在都會覺得,自己當時的那條計策是上上之策。
在營帳之中,秦天序一時興起,想跟那位聞名遐邇的穆將軍一較高下,結果無意之間,砍斷了穆珂的戰甲,暴露了她男扮女裝的秘密。
葉沐溫當時便驚住了,他認出了穆珂就是他年輕時曾經教過的女學生,他一直以爲她被毀容之後已經死了,沒想到她非但沒死,還以她哥哥的身份帶領穆將軍守衛皇城。
當另外一個軍師下令扒光她的衣服的時候,前所未有的悔意席捲了葉沐溫,他拿起旁邊的長劍剛準備給她一個乾淨直接的了斷的時候,秦天序已經先他一步下手了……
再接着,他便如做了一場夢一般,回到了熙和十八年,回到了他還在穆府做西席的時候。
穆珂從樹上落下的時候,他下意識地伸手接住了她,看到那個明媚如陽光的少女,他第一次起了惻隱之心。
葉沐溫不想看着上一世的悲劇重演,這一世,他決定不問政事,他要守護眼前這一個被命運作弄、坎坷一生的少女。
他對穆珂最初的情
感,大約就是惻隱之心吧。
在後來的相處過程中,他眼睜睜地看着自己一步步地淪陷,在看到穆珂與秦天序暗生情愫的時候,他有出手阻止過,他不想看到他們兩個在一起,他不想看到他們兩個仇人在一起。
可是事情並沒有按照他想象的那樣發展,事情的始末是一環連着一環的,只要其中一環改變了,其它的也會跟着改變。
這一世,穆珂沒有被毀容,她跟秦天序也不是仇人,他們兩個最後還是在一起了。
他一直像個局外人一樣看着他們,他發現自己居然開始嫉妒了。
聰明如他,自然知道,自己對穆珂不再是簡單的惻隱之心,可是又能怎麼樣呢?
木已成舟,除了祝福,還能做什麼呢?
做夢夢到了猛虎,他便想回京城看一看,他很好奇那個讓他心疼了一輩子的人,究竟活得怎麼樣了?
第二天,葉沐溫便啓程回京。
近鄉情更怯,真到了京城,他也沒有勇氣去打聽穆珂的消息,只是在茶館裡坐了坐,正好聽到茶館裡的說書先生,說到一位女將把西羌騎兵打得落花流水的故事,他趁着別人喝彩的間隙,向旁邊一個人打聽道:“這位女將是不是就是安守侯府的那位世子妃?”
“正是,除了她,還能有誰?”
“她現在過得如何了?”
那人一臉詫異地看着葉沐溫,說道:“你這人問得這是什麼問題?既然是世子妃,自然是在侯府裡錦衣玉食了,你瞎操什麼心?”
葉沐溫站起來,向那個漢子拱了拱手,“多謝。”
說完他便起身離開,知道她過得好,如此便夠了。
出了茶館,葉沐溫想順道去苦味書館看看葉克。
葉克看到他出現在書館門口,飛奔着向他衝來,撲在他的身上,給了他一個大大的擁抱。
葉沐溫一直等到葉克抱夠了,從他身上下來了,才說道:“克兒,看你這身裝束,是加過冠了?”
男子二十行冠禮,葉克到了年紀就跟着書館裡的學生一起加了冠,還自己給自己取了字。
“叔,以後不要叫我克兒了,我取了字,叫做飛揚。”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