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年年也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睡着的。
等再醒過來的時候,她發現自己側躺在車後座的椅面上,其他人都已經不見,只有一旁的車窗半開,透着新鮮空氣進來。
徐年年爬起來,用力伸了個懶腰,望向窗外的風景,才發現車子已經停在爺爺家的院子裡,車窗外就是大片的農田,放眼望去綠油油的一片。
她從車上下來,往爺爺家門口走去,就看到一家人都圍在客廳茶几旁,其樂融融的樣子,讓她一時有些恍惚,彷彿自己與世隔絕,並不屬於那裡。
但下一秒,屋裡的徐行就朝她喊道:“這麼喜歡曬太陽啊?進來吃西瓜了!”
這句話一下子把她從那種遊離在外的狀態中拉了回來,徐年年走進屋裡,朝爺爺奶奶問好,然後一屁股坐到徐行身邊,把他手裡剛咬了一口的西瓜搶過來。
徐行:“……我都咬過了。”
“我又不嫌棄你。”徐年年一口咬下去,汁水濺開,“搶來的吃起來才甜。”
這會兒纔剛上午九點,一家人閒着沒事兒幹,都圍着客廳閒聊。
徐行的爺爺徐立鬆早年是部隊裡的幹部,退役下來後,組織裡給他安排了一家國企的工廠,讓他去擔任廠長。
但徐立鬆覺得自己沒那個能力,最後推脫不過,於是擔了個副廠長的閒職。
後來上世紀末國企改革,不少非核心工業的工廠都連帶着分出來,成了民營企業,徐立鬆所在的工廠也是如此。
徐堅和徐毅兩兄弟從小就在工廠裡摸爬滾打長大的,徐堅性子比較保守,成年後就進了工廠,從底層工人一步步做起,一路混到了生產部的副經理。
而徐毅性子要跳脫一點,不願意一直待在工廠裡,大學去學了計算機,跟自家大哥走上了一條截然不同的路。
徐立鬆所在的這家工廠,在滬市和其他省市都設有分廠,一年年的經營下來,規模已經不算小,主要生產的就是一些機械元件和零部件,給包括攝像機、手機、電腦等產品提供電子元器供應。
如今徐立鬆早已退休,只剩徐堅還留在工廠裡,徐行爺爺本人則帶着奶奶黃秀珍回到鄉下老家的老房子來,承包了一小塊田,每天過着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小日子。
快十點的時候,奶奶黃秀珍就叫上孫婉慧和畢雯麗,進廚房準備午飯。
徐堅和徐毅被趕到後院去抽菸,徐立鬆則是溜達到家門口的農田裡,拔點小青菜、萵筍之類的,準備帶回來炒着吃。
一說要去摘菜,徐歲歲便嚷嚷着要一起去,還拉上徐行一起,徐年年自然也要跟着去,於是三個小的便跟上徐立鬆的步子,朝田裡跑去。
幾個人在田裡玩了一個多小時,曬得額頭都冒汗纔回來,吃過午飯後,徐歲歲就睡午覺去了,徐年年則跑到二樓,用爺爺家唯一一臺舊電腦,繼續做自己的工作,看的徐行都有點感動。
不過等到徐歲歲午覺睡醒後,徐行就又被拉着跑去田裡,到一旁的溪水中跟她一起摸魚摸蝦摸田螺,玩得不亦樂乎。
戴着草帽的徐立鬆就坐到小溪旁的土墩上,眯着眼睛在太陽底下,臉上笑起皺紋,看着倆孩子在剛沒過小腿肚的水裡嬉鬧。
徐行玩累了就坐到爺爺身邊休息,徐立鬆摘下草帽摁在徐行頭上,把帶來的水壺遞過來。
“歲歲馬上要初中了?”徐立鬆從兜裡摸出一盒皺巴巴的香菸,掏出裡頭最後一根夾在手上。
“嗯,嬸嬸給報了倆私立,看她能考上哪個,不行的話就去公立的了。”徐行瞅見爺爺要抽菸,伸手直接把他香菸搶過來,塞自己嘴裡叼着,“您老還是少抽這玩意,多活幾年等我給您抱曾孫吧。”
“你這臭小子。”徐立鬆瞪眼看他,旋即大笑,摸出打火機問道,“你會抽?高中裡不會學壞了吧?”
“我不抽。”徐行連連搖頭,咬着菸蒂一翹一翹的玩兒。
上輩子上學的時候他就不抽菸,一直到上班後工作和家庭壓力太大,他才偶爾抽一兩根,重生回來自然不會碰這種傷身體的玩意。
這輩子應該是不會缺錢了,沒必要搭上身子。
“年年那丫頭呢?怎麼不來玩了?”徐立鬆又問道。
“她忙着呢,找了份兼職,要在電腦上畫畫的。”徐行笑道,心說還是給您孫子打工。
“哦,咳咳。”徐立鬆冷不丁的咳嗽了幾下,喉嚨用力咳了口痰出來,摸出自己的茶杯,旋開蓋兒抿兩嘴,愜意的嘆了口氣,“那伱小子呢?大學打算學啥?”
“計算機,跟叔叔一樣。”徐行看着爺爺咳嗽,嘴上回應着,心裡陷入沉思。
他爺爺是老一輩的軍人,在役期間,拿過一次二等功,兩次三等功,小時候徐行經常抱着那三塊獎章當玩具玩。
原本按理來說,上輩子哪怕徐行一家因爲一些變故,導致家裡的積蓄難以爲繼,至少徐立鬆這邊還能幫襯一下兒子。
但實際上,徐立鬆在廠裡掛職副廠長,每個月的工資也就比普通工人高個兩三倍,最值錢的反倒是當初滬市市區的一套房。
後來那套房拆遷,徐堅徐毅兩兄弟如今的房子就是這麼來的。
除此之外,徐立鬆在零幾年退休後,攢下來的錢大概能有個幾十萬。
按說老頭老太太回到鄉下也不花幾個錢,而且每個月還能領不少的退休金,基本用不上自身的積蓄。
但後來徐行才知道,徐立鬆每年都會去看望當年的戰友,有的還活着,但不少都去世了,只能帶着烈酒去墓園裡見面。
有些戰友的家庭比較困難,徐立鬆都是能幫就幫,甚至好幾個大學生都是他出錢資助,一路讀上去的。
這一點不得不說,徐堅跟他爸的性格就很像。
當年廠裡火災,幾個燒傷的員工因爲籤的都是臨時合同,如果單純走法律程序,廠裡壓根不用負什麼醫療責任,稍微賠點錢就行。
燒傷後的費用,有一部分就是徐堅給墊的。
哪怕他那時候其實已經給廠裡背鍋辭退了。
而那之後,他們家的情況便急轉直下,中間還有好幾次的波折,最後甚至連徐行的學費都差點沒湊齊。
不過徐行現在想的不是這些,而是他爺爺徐立鬆。
2012年的時候,上輩子的徐行還沒有太敏銳的觀察力,一直到2016年前後,家裡人才注意到徐立鬆總是咳嗽,而且越來越厲害,甚至偶有咳血。
原本徐立鬆還硬瞞着不說,被黃秀珍發現後,一家子人才拖着他去醫院,查出來已經是肺癌晚期。
想到這裡,徐行神色一凜,眼神都嚴肅起來。
現在才只是2012年,或許還來得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