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柔霜很快被自己的話打了臉。
不過兩天時間,那個潛進宋府行竊的小偷就被緝拿歸案。
“小姐,這人也着實太蠢了些!”
紫玉好笑地向許柔霜彙報自己打聽來的消息。
“他還當真就大搖大擺地拿着老夫人的福祿翡翠鐲去當鋪換銀子了。”
而且選的,還是攫陽城最大的當鋪——估計也是知道手裡的鐲子價值不菲,想找個識貨的買家多換點錢。
可不巧那當鋪的掌櫃和宋老夫人頗有些交情,曾經生意碰壁時還得過老夫人資助,所以確認那人拿出的玉鐲正是老夫人丟失的首飾之一,就立刻召喚店裡的夥計將人五花大綁送去了衙門。
“是誰這麼蠢?”
許柔霜聽得眉心蹙起,哼,飛了的鴨子竟然還會自己飛回來,那老太婆的運氣未免太好!
“奴婢也不清楚。”
紫玉搖頭,雙手拳握在許柔霜肩頭不緊不慢地來回輕捶,
“說是個五大三粗的男人,蓬頭垢面的,滿臉是傷,好像因爲欠了賭坊一大筆賭債,被賭坊的人打怕了,纔不要命地拿贓物去兌銀子。”
“活該!”
許柔霜咒罵一句,她想起自己同樣因爲爛賭而被人活活打死的爹了。
“小姐,”
紫玉半蹲下,開始揉起許柔霜的胳膊,許柔霜舒服地閉上眼,忽然聽她道,
“既然老夫人的寶貝都追回來了,你爲什麼還要花大價錢去錦福樓打套金首飾送老夫人?”
許柔霜勾勾嘴角,
“你以爲我願意?誰讓老太婆把持着宋府,這錦上添花的事,多做做也是無……”
“許姑娘。”
門外突兀地傳來陳垣聽不出情緒的聲音。
許柔霜與紫玉面面相覷,都奇怪這時候陳垣來做什麼?
“許姑娘,你在裡面嗎?”
沒得到迴應,陳垣敲了敲門。
“來了、來了!”
先反應過來的紫玉快步上前打開門,迎面看見面無表情的陳垣,彎起的嘴角不由僵住,再看一眼陳垣身後兩列穿着巡捕衣服的人,紫玉頓時傻眼了,
“小、小姐!”
她趕緊回身朝許柔霜求救。
整理完儀容從屏風後繞出來的許柔霜,也被眼前的陣仗嚇住了,
“陳總管,這些差爺是……”
她一提到差爺,站在隊伍首位滿臉絡腮鬍子的大漢就走出來,鼓起大眼瞪着她問,
“你就是許氏?”
許柔霜從沒被人這麼厲聲盤問過,瑟縮了下才頷首道,
“奴家許氏,見過差老爺。”
大漢沒應,轉而瞪向紫玉,
“你是許氏的貼身丫環,紫玉?”
紫玉趕緊點頭。
“好,”
大漢銳利的雙眼再次掃過兩人,忽而揚起右手道,
“來人,給我拿下!”
許柔霜和紫玉還沒搞清狀況,就雙雙被人反扭胳膊架出院子。
院子外面早圍了一圈人,都是府裡的下人,此時臉上掛着看好戲的表情,對着被捕快提出來的許柔霜指指點點。
“沒想到竟然是她!”
“是呀,二少爺待她那麼好,卻養了個吃裡扒外的!”
“平時善良和氣的樣子,怕都是裝出來的吧?”
哪怕一直不得宋老夫人青眼,許柔霜卻一直是被宋明曦捧在手心裡寵的,何曾受過這些沒有絲毫顧忌的閒言碎語和白眼?當下又氣又急,兩眼很快就被水霧矇住了,無辜委屈的模樣倒是令人平添幾分同情。
可鉗住她的捕快什麼樣的犯人沒見過?再裝得無辜委屈,人證物證都齊全,還想抵賴不成?再說他們還等着早點破了案領賞呢,也不管許柔霜怎麼掙扎,拖着人就往外走。
“放開、放開我!你們憑什麼抓我!我不去,我不去!”
許柔霜又扭又踢地,拼了勁往地下墜,就是不肯走。頭上的珠釵步搖因爲她的掙扎變得東倒西歪,梳得精巧的芙蓉歸雲髻也散了,滿頭亂髮看來甚是狼狽。
“柔霜!”
人羣裡傳來宋明曦的聲音,許柔霜的眼睛驟然一亮,擡頭就看見宋明曦撥開人羣朝自己飛快地走來。
“少爺!”
委屈的淚水滾滾而下,打溼了許柔霜的臉,也弄花了嫵媚的妝容。
“少爺,到底出了什麼事?他們爲什麼抓我?”
如不是有人緊拽着自己,許柔霜已經撲進宋明曦懷裡了。
“柔霜……他們說的……都是真的嗎?”
宋明曦沒有替許柔霜解惑,反而提出一個令她更加困惑的問題。
“什麼是真的?他們說了什麼?”
許柔霜茫然四顧,最終把視線落在帶着巡捕來抓她的陳垣身上。
陳垣大大方方地站出來,向宋明曦解釋道,
“少爺,此事千真萬確,被捕的竊賊淮永親口承認是受了許姑……許柔霜和顧濱指使才潛進宋府的。”
被捕的竊賊……淮永?
聽到淮永的名字,許柔霜渾身一震,爾後像霜打了茄子,整個人委頓下去,再沒了方纔爭辯叫屈的勢頭。
早就嚇傻了的紫玉更是驚叫一聲,昏過去了。
圍觀的衆人也不是傻的,見她們做賊心虛的反應,估摸着這案子怕是與許柔霜脫不了干係。更令人吃驚的是,二少爺那位至交好友顧濱也參了一腳。
還有人記得,許柔霜就是顧濱介紹給宋明曦認識的。
他們之間……不會有什麼吧?
不堪的猜測在人羣中涌動,許柔霜下意識偷偷朝宋明曦看去,宋明曦臉上的擔憂不信已經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遭人欺騙戲耍的不甘憤怒。
許柔霜被他垂在身側握起的拳頭嚇住了,哀哀地哭道,
“少爺,我和顧濱之間是清白的!少爺……我只喜歡你一個人……少爺……你相信我……救救我……救救我……少爺、少爺!”
直到被拖出宋府,許柔霜還在不住回頭哀求。
可宋明曦並沒有追出來。
或者說,他沒能追出來。
因爲二少爺氣急攻心,暈過去了。
不出半日,宋府二少爺的寵妾許柔霜勾結其摯友顧濱,指使貼身丫鬟紫玉和金銀班武生淮永偷盜宋老夫人珠寶首飾的案子就在攫陽城內傳得沸沸揚揚。更令人意想不到的是,一直高聲喊冤的淮永爲了將功折罪,還交代了四人共同謀劃施行的另一起栽贓嫁禍案。原來那寵妾不僅打着老夫人私房的主意,還惦記着宋府大少爺身邊的位置,妄圖陷害其男/寵與人偷/情,趁對方失寵之時把自己的表妹安插/進來。
當真最毒婦人心!
一時之間,這樁案中案淪爲人們茶餘飯後的談資,有咒罵許柔霜不守婦道,見利忘義的,有鄙視顧濱背信棄義,不知廉恥的,還有嘲笑淮永豬油蒙了心,被人當刀使的。而更多的人,則是對宋明曦表達了深厚的同情,不管這同情裡有沒有摻雜幸災樂禍的成分,人們無疑把宋二少爺當成了此案最大的受害人。
畢竟宋明曦對許柔霜的寵愛,但凡與宋府打過交道的人,都多少知道一些。
堂堂七尺男兒,癡心錯付不說,自己的至親手足還被枕邊人如此算計,焉能不讓人掬把同情淚?
再說,那宋二少爺也真是個情癡,竟然還爲這麼個女人病倒了!
唉,實在是有些可憐。
陰暗潮溼的府衙地牢內又關進了四名新囚。兩名男囚與兩名女囚分別被扔進相鄰的兩間牢房。他們都受了刑,因爲拒不認罪,強言爭辯被脾氣不好的府尹各罰了五十大板,下/身浸得鮮血淋漓,恐怕很長一段時間都沒辦法走路了。若不好生將養着,以後也只能是瘸子。
地牢的燭火微弱幽暗,幾乎沒有亮光,人呆在冰冷黑暗的地下久了,也意識不到時間流逝。
不知過了多久,纔有腳步聲傳來,停在許柔霜的牢房門口,許柔霜掙扎着將浮腫的雙眼撐開一條縫,牢門外一個滿臉橫肉的獄吏橫她一眼,粗魯地把手裡的飯碗往地上一頓,嚷道,
“吃飯!”
早就飢腸轆轆的許柔霜和同樣又餓又痛的紫玉手腳並用地爬過去,爭先恐後地端起碗,也不管那碗口破了個大缺,也不看碗裡裝的是什麼,抓起來就往嘴裡送。
“嗚!”
才吃一口,許柔霜就皺着眉吐了出來,這才細細去看碗裡的飯菜。
又糙又黑,帶着餿味的冷飯和一疊黃不拉幾沒有半點油水的青菜。
哪裡是人吃的!
“呵呵……”
塞了滿口的淮永嘲諷道,
“還當自己是少奶奶呢?有的吃就不錯了!”
許柔霜撫着胸口狠狠瞪他。
“淮永,你個畜生,我待你不薄,你爲什麼要這樣害我?現在還有臉風涼話!”
“待我不薄?”
淮永冷笑,
“你自己偷了宋老太婆一匣子珠寶,就塞只鐲子給我背黑鍋,想得倒真美!”
“你胡說八道什麼!”
到現在了還要血口噴人!
許柔霜氣得把手裡的碗扔向他,卻失了準頭砸在木柵欄上,飯菜撒了一地,碗也碎了。
剛纔送飯的獄吏聞聲走過來,看見滿地殘渣,氣得臉都綠了,從腰間摸出根鞭子就往許柔霜頭臉上招呼。
“反了你了!敢給爺爺臉色看!”
許柔霜被抽得慘叫哀嚎,淮永卻吃得更香了。
捧着碗蹲在牆角的紫玉一臉木然,眼也不眨地往嘴裡塞飯,再過不久,她和淮永就要被黔面充軍,此生再也脫不掉奴籍,也再也回不到故鄉。
淚水一滴滴拌進飯裡,又苦又澀,紫玉卻連眉頭都沒皺一下。
顧濱仰面躺在牆角,連自己那份飯被淮永吃了也不在意。
他知道,自己完了。
原本瞞着許柔霜偷偷來往的富家千金眼看就要被自己打動,他卻牽扯進偷竊栽贓的案子裡,並且人證物證俱在,容不得他抵賴。
還因爲他與許柔霜是主謀的關係,兩人被判黔面之刑,半月後流放至三千里外的漳州。漳州土壤貧瘠,勞作艱苦,顧濱覺得自己即使熬過了流放之苦,也難以在那裡存活。
他後悔了。
悔不當初。
如果不是他太貪心,一心算計宋明曦的東西,恐怕他現在已經與許柔霜成親,連孩子都有了吧?
而被他親手推向別人的自己心愛的女人,也不會變得如此猙獰,面目全非了吧?
顧濱擦擦酸澀的眼眶,也許覺得自己太過可笑,竟真的笑出了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