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還有整整一下午的時間。吃過中飯之後,黃金榮不得不起身告辭。他的理由是俗務繁雜,下午回去處理一下手頭上的事情。陪玩的任務,只好暫時交給杜月笙和張嘯林負責。
這也是杜月笙早就跟他商量好了的。黃金榮轉變了對盧永祥的態度,在盧筱嘉面前當然會有些不自在。這儘早開溜,正是他求之不得的事情。沒想到盧筱嘉和張學良毫不挽留,說過幾句客氣話之後,拱手送別黃金榮,相約晚上再見。
盧筱嘉現在的主要目標是杜月笙,黃金榮不在,也正合他意。三人帶着幾名隨從,又到別處遊玩。上海灘沒什麼名勝古蹟,但勝在繁華。約莫三點左右,宋三喜找個藉口,說要外出一趟。他是隨從,誰也沒把他當回事,當然滿口答應。
脫開盧筱嘉等人的宋三喜一刻也不敢停留,打了一輛黃包車直奔大世界。他得了杜月笙的囑咐,要阻止孟小冬登臺。孟小冬不登臺,當然讓杜月笙很沒面子,也會讓盧筱嘉和張學良不滿。可現在顧不得那麼多了,杜月笙不想因爲自己的事情,讓孟小冬受委屈。
戲子唱戲,正如文人寫作。不管你本事多麼大,只要看客成心要挑刺,沒有挑不出來的。正所謂欲加之罪,何患無辭。杜月笙幾乎可以百分之百的確定,盧筱嘉一定會對孟小冬發難。所以他乾脆一不做二不休,乾脆擋下這場演出。
黃包車內的宋三喜急得要命,所幸老天保佑,終於在路上遇到一位開車的熟人。那人一看宋三喜如此焦急,當即決定驅車送他。
半個多小時後,宋三喜終於趕到大世界。趕到之後,他直奔乾坤大劇院找到劇場經理。聽了他的來意之後,經理瞪大了眼睛:“宋先生,這——這怎麼可以?”
“怎麼?”,宋三喜臉上一沉:“杜黃本一體,黃金榮囑咐了你不少次了吧?杜先生的話就是他的話,難道你要不遵?放心吧,由此造成的一切損失由杜先生負擔,絕不會讓你爲難——”
經理連忙搖頭:“您說哪裡話來?一場演出跟杜先生的面子比起來不算什麼。我隨便找個理由,比如拉閘停電什麼的,都能把觀衆們應付過去。可是——”
“可是什麼?”,宋三喜皺着眉頭追問。他心中着急,但是沒有咄咄相逼。因孟小冬是這裡的常客,因爲這個關係,他和連大元袁海鵬幾個都跟這兒的經理也都很熟。
經理苦笑一聲:“我答應,冬皇未必肯答應。您知道的,她跟別人不同。要是怒惱了她,我沒法跟杜先生交代——”
“這件事就是杜先生授意我去做的,也是爲她好!”
經理臉上要擠出苦水來了:“就是啊,這是爲她好,不是要砸她場子。所以呢,您還是直接跟她說一聲的好。免得到時候弄出不愉快——”
宋三喜無奈,只好去後臺找孟小冬,並且做好了對方發怒的準備。他也有些發憷,孟小冬在杜月笙這兒的分量有多重,他心知肚明。在孟小冬那兒,他可不敢擺杜先生手下第一干將的架子。對方要指着他鼻子亂罵,那他也只有聽着的份兒。
後臺已經開始準備,一派熱火朝天的景象。孟小冬雖說平時愛跟杜月笙擡槓,可內心裡對他是真重視。她一聽說今晚上杜月笙要帶重要的人來看演出,就把這一場本來很平常的演出擡上了一個高度。她不但自己精心準備,還邀請了上海灘梨園行的幾位名角助陣。並且,這麼早就開始準備晚上演出的一切事務。總之一句話,她這次是爲杜月笙費了心力了。
宋三喜的一番話讓孟小冬的臉由白轉紅,由紅轉青,最後徹底黑了下來:“你再說一遍——”
“杜先生說,今晚的演出最好取消——”,說到這兒,他看了一眼處於暴走邊緣的孟小冬。滿臉心虛的又加上一句:“要不,讓別的角兒上也可以。總之,您不能登臺。”
“怕我砸了他的場子對不對?!”,孟小冬又是委屈又是憤怒:“看不起我?怕我壞事?嫌我拿不出手——”
“不不不,不是這個意思。”,上綱上線的孟小冬讓宋三喜差點結巴。他想了一想,一咬牙一跺腳:“那我就直說了吧,今晚這兩個人恐怕要找事兒。杜先生之所以決定不讓你登臺,是怕你受委屈。”
“我好好的唱,不出錯,怎麼會被砸場子?”
宋三喜搖一搖頭:“話不是這麼說的,實話實說,那兩個人跟杜先生關係很微妙。總之,不管你唱的多麼好,他們一定會挑刺。”
“堂堂杜月笙,在上海灘還會被人這麼欺負?”
“人外有人。”,宋三喜苦笑一聲。接着他搖了搖頭:“也不是怕他們,只不過現在這個時期比較敏感。他們倆身份特殊,我們又不可能用強——”
梅蘭芳一直就在孟小冬身邊。他聽到這裡點一點頭,轉而對孟小冬建議:“杜先生的擔心不無道理,小冬,要是因爲他們之間的置氣,讓你受了委屈的話。非但你不好受,杜先生也覺得虧欠。”
“正是這個意思!”,宋三喜點一點頭。
“說得好聽!他知道我爲今晚上的演出費多大勁兒嗎?”,孟小冬委屈極了:“我甚至請了幾位老先生來助演,這說不演就不演了,讓我怎麼辦?”,然後她又使勁兒搖了搖頭:“還有,我的名聲一直很好,從沒讓觀衆們說過什麼。嘿,這一次我若是失約,說演又不演,怎麼跟觀衆交代?以後誰還來捧我的場?”
“顧不得那麼多了——”,宋三喜搖頭。
“來的到底是什麼人?能讓月笙這麼忌憚?”
宋三喜拿不準應不應該說,他只好模棱兩可的回答:“是兩個大有身份的人。”
“大有身份還跟個戲子較勁兒?!”,孟小冬譏笑了一聲。接着她隨口問了一句:“該不會是帶兵打仗的吧?”
“你真聰明,這麼說也對。”,宋三喜點一點頭。盧筱嘉是軍閥之子,早晚得繼承父志。而張學良,更是貨真價實的少帥。他們倆,當然算帶兵打仗的。
“哦,軍官?”,孟小冬似乎對這個很感興趣:“跟我詳細說說。”
“太詳細的我也不清楚。”,宋三喜不是不清楚,而是不知道應不應該告訴孟小冬。
孟小冬搖一搖頭:“他們是高級軍官還是低級軍官?剛當上的還是幹了多年——”
這個倒是可以說,宋三喜微微一笑:“絕對的高級軍官,人家這算是子承父志,門裡出身。”
“那就好辦了。”,孟小冬長舒一口氣:“回去告訴杜月笙,我自有辦法讓他們不鬧。”
“這不是兒戲!”,宋三喜提醒孟小冬。
“我可沒把這當兒戲!”,孟小冬的表情寫足了十拿九穩:“我臺照登,戲照唱,有辦法讓他們倆閉嘴。”
“什麼辦法?”
“山人自有妙計——”
“呃——”
“怎麼?信不過我?我是那種沒輕沒重,拿自己的臉面開玩笑的人嗎?”,孟小冬說完下了逐客令:“你趕緊回去吧,回去轉告你們杜先生。要他今晚瞪大眼睛,看看什麼叫能耐。哼,我梨園行的戲子哪個沒碰到過找茬的看客?難道還能都沒辦法嗎?”
宋三喜只好帶着滿心的疑惑回去,他剛走,孟小冬叫來劇場經理:“今晚大概要改個曲目了,把《魚腸劍》改成《溫酒斬華雄》。”
梅蘭芳雙眼一亮:“好辦法,好辦法!真虧你想到這一層。”,說到這裡他哈哈一笑:“這次算是取巧了。”
旁邊一位老先生聞聲趕了過來:“小冬,今晚你壓軸,關夫子一角非你莫屬。可你是老生,關公是紅生。老生紅生,雖說大同小異,可到底也有不相同的地方,你——”
“我盡力!”,孟小冬點了點頭,臉上的表情不是勉強而是興奮:“我想我一定能演好!”
於是劇場開始雞飛狗跳,經理忙着換曲目,後臺演員忙着準備另外一整套完全不同的行頭。換曲目是大忌,可總比罷演強多了。再說了,孟小冬演紅生算是破天荒第一次。來捧場的觀衆,肯定會覺得新奇。這要比演出魚腸劍的效果,好太多了。
宋三喜重新回到杜月笙身邊的時候,已經是五點多了。他找個合適的機會跟杜月笙一說這事兒,杜月笙怒道:“她不分輕重,你也一樣?!去的時候我是怎麼囑咐你的?除了打打殺殺別的你都不會幹是不是?”
杜月笙發牢騷,可已經沒用了。黃金榮來到,他們幾個用罷晚飯,已經七點多。幾人驅車趕往大世界,都顯得興致很高。等到了乾坤大劇院門口,杜月笙看水牌子上寫的是《溫酒斬華雄》,他恍然大悟,繼而心中好笑:“小冬真有辦法,我算是服了。”
宋三喜一頭霧水,他不明白杜月笙爲什麼這麼自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