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永祥嘆一口氣,神情似乎是在可憐黃金榮:“我最佩服的,就是像你這樣赤手空拳自己闖出一片天的人。可你知不知道?最多再有一兩年,你這杆大旗就要倒了。”
黃金榮一驚,因爲盧永祥的話完全不是在開玩笑,也沒有危言聳聽的意思。盧永祥是在老老實實的跟他陳述一個事實,惟其如此,這話的真實性才最大。
“老頭子不明白,請大帥爲我指點迷津。”,黃金榮客氣了一句。盧永祥說着話不會無的放矢,他不問不行。
盧永祥略一搖頭:“你外有紅幫虎視眈眈,內有杜月笙心懷叵測。可你呢?懵然不覺,這樣下去,你豈不是要被內外兩頭吃個空嗎?”
“紅幫那羣跳樑小醜不足爲患!”,黃金榮臉上閃過一絲陰沉:“他們最近是挺能折騰。可我是顧全大局纔沒對他們下死手,真把我惹毛了,一週之內我就能把他們清出上海灘!”,接着他臉上換了一副疑惑的表情:“至於月笙,他跟我一直不錯。這人仗義,我不信他會對不起我——”
“他的確不會對不起你。”,盧筱嘉接過話頭:“可他要是取代你成爲上海灘第一幫會頭子呢?你接受得了?”
黃金榮失笑一聲:“這怎麼可能?我還不知道他的斤兩嗎?最近他擴展的很快,可那都是我允許的。而且,外面的一些阻礙都是我在幫他擋着。要沒有我,他折騰不起來。”
盧永祥搖了搖頭:“官匪勾結出勢力,這話很難聽,但卻是至理名言。你知不知道?他和紅幫都在爲國民黨做事?”
“紅幫我倒是知道,他們的後臺好像是個什麼叫中統的——”,黃金榮接上一句話。然後他皺着眉頭問:“敢問大帥,中統很厲害嗎?”
盧永祥微微一笑:“厲不厲害的,反正我是不會招惹的。”
黃金榮默然,因爲對方已經回答了他的問題。
“還記得你的好門徒蔣介石吧?”,盧永祥哼了一聲:“前些日子中統高層有人給我遞了話,說你的這個學生和你最信賴的杜月笙走得很近吶。嘿,他們兩個繞開你走得這麼近,你放心呀?”
黃金榮臉上的神色變幻不定,蔣介石是他的門徒沒錯,但大家都知道,那只是表面上的。雖說三節兩壽蔣某人也會派人送來賀儀,可他怎麼會真對姓蔣的擺什麼師父架子?但他萬萬沒想到,自己這麼尊重他,他居然有事不來找自己,偏偏要去跟杜月笙攪和在一起,這他怎麼咽得下這口氣?他又怎麼能容忍這件事?
“想不想大旗不倒?想不想永遠稱霸上海灘?”,盧永祥循循善誘。
“有我在,杜月笙也好,紅幫也罷,都得給我統統靠邊站!”,黃金榮咬牙切齒,臉上是決絕的神情。
盧永祥點一點頭:“這就對了,您沒有七老八十,也沒有五癆七傷,遠不到讓位的時候。”,接着他神秘的壓低聲音:“就這兩三個月,我的部隊就要開進上海灘。到時候上海灘又要換一個天下了!”
“什麼?”,黃金榮霍然站起,他被震驚了。盧永祥沒說自己要去上海灘,而是說他的部隊要開進上海灘。這兩個是完全不同的性質,從這句話就可以聽出,盧永祥並非要平調到上海灘,而是要強佔上海灘。
“你什麼也不用問,什麼也不用說。”,盧永祥臉上是罕見的認真:“這件事情你要保密,若是走漏了一點風聲,嘿嘿嘿——”
“大帥放心!黃某人以身家性命擔保,今天的話出您的口,入我的耳,再不會有外人知道!”,黃金榮連忙發誓。他經歷的風浪多了,怎麼可能不明白這其中的利害?要是自己真給盧永祥搞砸了,那自己的項上人頭也就保不住了。
“想不想保住你的地位?”,盧永祥問了一句,接着他伸出指頭指了指自己:“唯有我才能幫得上你,你信嗎?”
“大帥,要我怎麼做?你說吧!”,黃金榮激動起來。盧永祥既然有這個心思,那他就必須趕緊表明立場。身爲一方大佬,最要緊的就是站好隊。當初滿清和國民黨打的時候,他站到了國民黨這邊,嚴九齡站到了滿清那一邊。結果,他這些年順風順水,而嚴老九卻早已經橫死街頭。這就是個血淋淋的教訓,這次也一樣,他要是站錯了隊,那他就是下一個嚴九齡。
感謝陳其美,要不是陳其美親自去抓他,他還鬧不清楚浙軍盧永祥到底有多大的實力。嘿,他一個電話就能指揮跟他平級的陳其美做事,這已經說明了一切。
盧永祥對黃金榮的態度相當滿意:“我就說嘛,薑還是老的辣。若論識時務,論看清形勢,杜月笙和紅幫加一塊兒也比不了你。”
“過獎了。”,黃金榮一拱手:“您儘管吩咐吧。”
“痛快!”,盧永祥一挑大拇指。然後壓低了聲音:“我從軍隊裡面撥一千條步槍給你,外加兩千顆手榴彈,怎麼樣?”
黃金榮一聽這話不喜反驚,他連忙擺手:“大帥,黃某不是衝鋒陷陣的那塊料。你要是讓我給你打探點什麼情報,做點前期鋪墊準備的話,那我義不容辭。可要我帶着手下人拿槍去對抗正規軍——”
“哈,黃金榮就是黃金榮。聽話能聽音,要是普通人,早就樂歪了嘴巴,絕沒有這麼冷靜。”,盧永祥微微一笑:“我也沒讓你衝鋒陷陣。這些武器給你,興許你還用不上呢。我只要求,萬一真有意外情況發生,你能在關鍵時刻幫我一把就成。”
“這沒問題。”,黃金榮拍胸脯保證。其實他也做走私軍火的買賣,自己手中也有武器。可人家既然是白送的,那自己只好卻之不恭了。
“武器怎麼運過去,我就不操心了。這方面你是行家,比我這個武夫要強多了。”,盧永祥看着他的眼睛:“我只要求一點,你要絕對瞞過上海市政府和幫會等所有勢力。絕不能讓人知道我盧永祥給了你一批軍火,你明白嗎?”
“明白明白。”,黃金榮連忙點頭。萬一消息走漏,不但盧永祥麻煩,他自己也沒好果子吃。
盧永祥呼出一口氣:“我的人會定期跟你聯繫的,只要你好好做,那麼以後上海灘就仍然是你的天下。”
黃金榮趕緊答應,雙方又說了一些不疼不癢的家常話。對於怎麼奪取上海灘,怎麼對付陳其美,盧永祥是壓根也不提。這正中黃金榮的下懷,要是盧永祥直言讓他幫着對付陳其美,那才真的叫他爲難呢。
不知不覺,已經將近半夜。正所謂一更夜從黃昏始,二更夜昏人不靜。現在是二更末,秋蟲喧喧,人該安歇。盧永祥打個哈欠:“黃老闆,您是在這兒睡還是——”
黃金榮連忙站起身來:“家中俗務纏身,想要片刻清淨也不能。在下這就告辭了,軍火交接的事宜,明天我會親自在電話裡跟貴公子詳談。”
盧永祥也不挽留,這次他沒讓盧筱嘉送客,而是親自送黃金榮出去:“別怪盧某人嘮叨,今天的事一定要保密啊。”,黃金榮連忙答應。
“回去以後就趕緊把露春蘭娶了吧。”,盧筱嘉笑嘻嘻的拍了拍黃金榮的肩膀:“也別讓她再唱戲了,安心做你的賢內助。否則,要再有個王少帥,李少帥之類的人物打她主意,您豈不是又要忙活一陣?”
黃金榮尷尬一笑,盧永祥輕輕拍了一下自己兒子:“說話沒大沒小,以後少開黃老闆的玩笑。”
月上中天,黃金榮連夜回了上海灘。越走天氣越糟糕,等到上海邊上,終於天上淅淅瀝瀝的下起了小雨。黃金榮笑罵一聲:“遭瘟的上海灘,別地方不下雨就你下!”
等他們回到黃公館,已經是凌晨一點左右。非但林桂生沒睡,就連張嘯林和杜月笙也都在等着他。門外車喇叭一響,杜月笙騰地站起來:“老爺子回來了!”
衆人急忙去迎接黃金榮,黃金榮臉上雖有疲色,但是精神卻好。林桂生一把抓住他的手:“老爺,他們沒難爲你吧?”
“沒有沒有,放心吧,已經一天雲霧散了。”,聽到這裡,杜月笙長出了一口氣。他本來對今天下午在盧永祥家裡那次會面頗有些疑慮,可現在聽黃金榮說已經真的沒事了,那他就徹底放下心來。盧永祥什麼脾氣,行事風格怪異不怪異,他都不用再操心。總之,自己這邊已經跟他沒關係了。
寒暄過後,雖是深夜,林桂生仍然堅持要爲黃金榮擺壓驚酒。黃金榮欣然同意,林桂生去吩咐廚房,他就挽着杜月笙的手走出了客廳。
“月笙。”,黃金榮站在屋外看着外面淅淅瀝瀝的小雨:“我不管別人怎麼說,只要你對得起我,以後我黃某人絕不會做出讓你寒心的事情。可相應的,你也得這樣。是不是?”
“那是自然的。”,杜月笙雙眼微微一眯。黃金榮怎麼跟他說起了這個?這沒頭沒腦的一句話什麼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