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5章 不配

“您說什麼?不是親兄長?這怎麼……怎麼可能!”朱瑿詫異的瞪大了眼睛。

女兒的一臉不可置信,讓朱瑜心裡頭沉甸甸的像是墜着一塊石頭。

“你問你母親,這些事情,你……”朱瑜指着自己妻子,說話聲音越發的小了起來,他的身體正承受着巨大的折磨,那些藥,他都是趁着人不注意,偷偷的吐到恭桶裡的,除了後頭幾日他無意識時,被強迫灌了些藥進來,但凡他清醒着,就絕不會吃半口藥,這會兒他終於要如願以償的死了,他死了,朱家就有活路了。

朱瑿慌亂的搖頭,不願意相信這個事是真的,她望着自己母親朱大太太:“娘,爹他是不是燒糊塗了?兩個哥哥從小與我一同長大的,怎麼能不是父親親生的?難不成……”

“你這個傻孩子,你父親什麼時候騙過你?”朱大太太痛惜丈夫的身子,雖然不願意將這樣殘忍的事情告訴朱瑿,但見丈夫已經撐不住,靠在枕頭上大口大口喘氣的樣子,朱大太太終究還是狠了狠心,一把抓住朱瑿的手,左右看了看屋子裡服侍的人,聲音壓得極低,“你兩個兄長,都是你祖母所出的兒子生的,你父親說的一點兒沒錯,不過是因爲他們兩兄弟年紀尚輕便沒有父母,你祖母才讓養在我這裡,不然你以爲這些年來,爲何我一直再無所出?”

朱大太太心中永遠的痛,便是生了朱瑿之後,被朱老夫人強行的灌了絕子湯,雖說用強行二字略微有些過,但在朱大太太眼裡頭,就是朱老夫人強行灌給她的,當初丈夫愧疚不已,朱老夫人這個婆母更是以淚洗面,而二弟妹則在生下兩個孿生子之後,便難產鬱郁而死,那種情形之下,她不得不接手過來,可這接手的代價也未免有些太大,大到她難以容忍接受。

朱瑿還想開口辯駁幾句,可朱瑜卻忽然臉色潮紅的掙扎了起來,看樣子十分的可怖,她驚了一跳,“父親,父親,你怎麼樣了?父親你別嚇我!快叫御醫來,快叫御醫!”

慌亂的不知該怎麼辦纔好的朱瑿,這麼喊了好幾遍之後,屋子裡才進了下人前來服侍,只可惜到底是沒等到御醫來,朱瑜便嚥下了最後一口氣。

府裡頭哭聲驚天動地,朱瑿這會兒滿腹的心思都被朱瑜的死給勾動着,整個人哀傷至極,她一刻也不能閉上眼睛,趴伏在朱瑜的牀榻邊,不允許任何下人接近朱瑜,不允許有人碰朱瑜的身體。

朱大太太一邊流着淚一邊寬撫着朱瑿,她已經算是看明白了朱家,看明白了朱老夫人,這一會兒丈夫死了,朱老夫人這個母親還沒有過來,她一個人撐着場面,實在是讓她覺得有些吃力。

“母親!小妹!父親他怎麼這麼突然就沒了?”朱璧在衙門裡上差,剛收到了家中小廝的傳話,連行頭都沒有換,一身兒官服便衝了進來,看見躺在榻上四平八穩的不動的朱瑜,他腿一軟,險些跌在那裡。

朱大太太擡眼看過去,只覺得朱璧這麼一副天塌下來的表情,讓她悲傷更濃,忍不住便將朱璧招到身邊來。

“你父親因爲你祖父的事兒,這幾日是吃不下睡不着的,身子也越來越差,原本你父親是要等着你回來的,可到底是沒挨住……”

朱大太太不願在繼子面前哭哭啼啼的有失自個兒的身份,便強自撐着一雙已經是有些紅腫的眼睛,一邊兒仔細的與朱璧解釋着,一邊兒將頭側過去,輕輕的拍撫着身旁的朱瑿。

“這也太突然了,”朱璧看着躺在牀上像是睡着了一般的朱瑜,雙膝一軟便噗通一聲跪了下去,“父親,您如何就這樣早的走了,您還有許多的事許多的話沒聽我與您說,我還有好多的事情想要問您,您怎麼能就這樣走了?”

都說男兒有淚不輕彈,但朱璧這會兒淚眼朦朧,壓根兒便止不住。

而謝霜雲這會兒纔剛從謝家回來,因爲先前朱老太爺的事兒壓着她的婚事,導致將她回家裡住對月的日子都拖延了許久,這纔剛趕上日子回去住了幾日,纔在園子裡跟母親周氏說着一些體己話,便聽見丫鬟來稟告這樣的大事,她急的什麼都不顧了,忙往回趕,周氏也吩咐了人跟着一同過了來。

“親家,這人不能總這麼放着,得趕快準備起來了!”周氏踏進來就看見朱瑿撲倒在朱瑜的身上,哭的連院子外頭都能聽見她的聲音,周氏忍不住皺眉,孝順歸孝順,但總不能這樣讓朱大老爺就這麼不體面的走了,總得收拾着給穿了壽衣,再將人好端端的安置起來才行,“天氣這樣熱,別等着人僵了,到時候可就不好穿衣收拾了,而且越拖着對朱大老爺越不好,等到中午發起來了,再去準備就晚了!”

周氏的話提醒了朱大太太,她忙寬撫着朱瑿:“你聽你表舅母的一句話,快別在這兒霸着你父親了,人死不能復生,總要讓他體體面面的,你父親這些年來可一直很在意自己的儀容,若是你壞了他的儀容,往後你父親在地底下也要不高興的!”

朱瑿流淚不已,她不能接受父親已經沒了的事實,她不停的搖晃着朱瑜,可越搖晃,朱瑜就越沒有迴應,直到朱瑜的口鼻耳裡頭流出了淡淡的水跡,朱瑿才真的接受了父親已經沒了的事實。

下人們趁着朱瑿被朱大太太架走的功夫,連忙給朱瑜穿戴整齊了,壽材沒有現成的,只能去壽材店買,只可惜現賣的壽材都沒有那樣好的,最後拉回來一口不算厚的棺材,新鮮的木頭味兒,散發在空氣當中。

“這板子也太薄了!”朱瑿一肚子的怒火來不及發泄,棺材店的人便一頭撞了上來,“你們店是欺負我買不起好的?”

朱瑿在府裡向來做不了主,這會兒自己父親過世,她又是父親唯一的孩子,自然而然的便拿起了當家做主的態度來,讓一旁的謝霜雲忍不住連連側目。

“好孩子你彆着急,”周氏看着朱家亂成了一團,再看看自己女兒跟着收拾這爛攤子,心中頗有些心疼,忍不住便開口幫忙道,“舅母那裡讓人備了一口金絲楠木棺材,一會兒讓人拉過來給朱大老爺用,這口棺材太薄了,你們讓人拉回去吧!”

周氏的話音才落下去沒一刻,朱老夫人便扶着丫鬟沐雨的手進來。

“用不着那麼好的棺木,他父親也不過是用了金絲楠木而已,輪到他身上,用一樣的板子,讓人家以爲我們朱家有多豪富,我看這口板子就行,不薄!”

朱老夫人一錘定音的態度惹得朱瑿心中怒火越積越深,她當即便站出來對朱老夫人橫眉豎目的道:“祖母說的是什麼話?怎麼我父親就配不得金絲楠木了?我堂堂王妃的父親,連金絲楠木的棺材都用不得,天底下還有誰用得?就用金絲楠木!”

朱瑿這是頭一次公開的與朱老夫人提出反對意見,從來她都只是朱老夫人的應聲蟲,沒有半點兒的猶疑的,這會兒一下子便讓所有人的目光都望向了她的身上,都覺得十分的詫異。

不但其他人詫異,就連朱老夫人都覺得詫異極了,她怎麼也不能相信,自己一手帶大的孫女竟然會這樣的違背自己的意願。

朱老夫人當即便將扶着沐雨的手一收,甩手便給了朱瑿一個耳光。

“你看看你說的這是什麼話?你堂堂王妃又如何?你父親不過是個白丁,如何就用得了這麼好的棺木了?你父親若是身上有爵位,別說是金絲楠木,便是用沉香木都夠得上格兒,可現在,他就是不配用這樣好的棺木,而你,一個堂堂王妃,竟然敢這樣與長輩說話,你這是不孝不敬!”

朱老夫人一臉的怒氣,配合着她陰冷的目光,讓朱瑿渾身一顫,忍不住便打了個冷戰,她看着朱老夫人臉上的陰鬱,仔仔細細的看着,像是頭一次見到朱老夫人似得。

原來祖母的真面目是這樣,怪不得了,怪不得父親臨死的時候會說出那樣叮囑的話給她了。

朱瑿冷笑連連,退了好幾步,臉上被打的發紅,眼睛裡頭那種不可置信的光芒收斂到漸漸消失,垂下頭來沉默了起來。

一屋子的下人也好,主子也好,都愣住了,沒有一個人能夠想象到,朱老夫人竟然會動手打了朱瑿,而且還是用看起來這樣可笑的理由,誰都知道朱瑿待朱老夫人的心十分的誠摯,祖孫兩人在府裡向來是形影不離的,無論出嫁之前還是出嫁之後,便是先前的朱老太爺的喪事上,朱瑿也一直陪着朱老夫人,即便朱老夫人攆朱瑿走,朱瑿也只是暫時離開,隔天還會來。

而現在,朱老夫人竟然像是得了失心瘋一樣的打了朱瑿一個耳光,這事情發展的太過詭異,讓朱家的人都反應不過來,呆愣在那裡。

朱璧跟謝霜雲還有周氏三人,俱都吃了一驚,還是周氏先反應過來,笑着開口道:“好好兒的祖孫兩人,別因爲一口棺材鬧成這樣,朱大老爺雖說沒有爵位,但……”

“這是我朱家的事兒,還希望親家母不要摻和!”朱老夫人冷冷的掃過周氏,話裡一點兒餘地也沒有給周氏留,讓周氏滿臉尷尬。

謝霜雲見自己母親吃了掛落,對朱老夫人這個祖母越發的不喜起來,她索性徑直道:“母親,您不是說父親他馬上就要下衙門回來了麼?父親還不知道這個事兒,不然您先回去。”

周氏笑了笑:“也是,一再出事,皇上也定然會覺得傷心,說不準皇上另有安排,大家夥兒也不要白忙活一場。”

朱老太爺的葬禮便是皇帝下令厚葬的,否則不會銀山銀海的人,而朱瑜的葬禮說不準皇帝會有其他的安排,周氏這句話也沒有說錯。

只是這些話落到了朱老夫人的耳朵裡就不那麼中聽了,她幾乎敢肯定這一次朱瑜的葬禮不會比丈夫的規格還要差,畢竟朱瑜這一死,府裡的兩個哥兒身上的差事就都不可能保住了,尤其是璗哥兒剛謀的禮部的差事,更是不可能到期上任的。

朱老夫人滿口的牙根都要咬碎了,早不死晚不死偏偏這個節骨眼兒上死,這不是要斷了朱家的後路麼!

朱老夫人幾乎要恨死了朱瑜,連帶着朱大太太跟朱瑿她也不待見,更別說提出來這個主意的周氏了,她壓根兒就是看見這一家子就厭惡的不行,她原本覺得謝霜雲是個好的,可沒想到她竟然連自己的意思也看不出來,還一味的縱容周氏幫着朱瑿,實在是可惡到了極點。

“我朱家的事兒,不需要外人來定奪!我這便進宮一趟,與太后娘娘說明此事!”

“祖母!”朱瑿擡起頭看着朱老夫人,眼神裡頭充滿了不可置信,“您就這麼見不得父親?連父親死了,您都要這樣糟踐父親麼?”

朱瑿的話直接擊中了朱老夫人的心,她揚起手便要再給朱瑿一個耳光,卻被撲上來的朱大太太擋住了。

“您要打就打我吧!別打瑿姐兒,她好歹是王妃之尊,您怎麼能一再的在衆人面前下她的顏面?您這麼對瑿姐兒,讓她以後還怎麼做人?”

朱大太太哭喊出這句話來,讓滿室的人都有些不自在的扭開頭去,雖然大家都覺得朱老夫人這麼做不太對,但也只有朱大太太會這樣關心朱瑿,會這樣明白的跟朱老夫人對抗。

朱老夫人氣不打一處來,她會打朱瑿自然也是想要磨掉她的威風,什麼王妃,不過是四皇子不喜歡的一個女子罷了,不過是朱家推到四皇子那邊的一個籌碼罷了,享着朱家的一切卻不好好的物盡其用,這麼個王妃,便是沒了也沒什麼損失。

朱瑿心中難受極了,她是做好了捱打的準備的,可這一巴掌沒落到自己身上,落到朱大太太身上時,她便再也忍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