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2章 發落

寧國公的臉色由白轉青,心中惴惴,當初離開雲浮城的時候,他壓根就是恍惚着離開的,當初…當初……他左思右想,當初文帝叮囑過些什麼話,他根本就不記得了,他當時滿門心思的都在四皇子身上,便是現在,他的心思也在四皇子身上,他想要多替四皇子做些事,想要多替顧家、多替膝下的兒子謀得一個前程似錦。

兒子……他的臉色一黯,兒子已經沒了,他做的這些都沒有了意義,這種心思折磨了他一路,他曾想過面聖的時候,想過諸多的藉口跟理由,可直到這一刻,他才發覺自己的盲目與空洞。

“臣……臣知罪!”

文帝垂目掃了眼幾乎是趴伏在地上,頭髮像雜草一般的寧國公,眼神厲若刀鋒。

“現在知道自個兒犯了錯?知道求朕饒你一命,晚了!顧仲永,若不是朕念着你與朕從小一同長大的情分上,早就將你千刀萬剮了!你爲何會被朕放到川貴?你自個兒心裡頭還不記着這教訓,你腦子裡想什麼,朕一清二楚,你是瞧朕年邁不濟了,趕着投別的主子,想要得一個從龍之功,好讓你顧家再上一層,你現在已經是一等公爵,再上一層是要做外姓藩王?朕的幾個皇子就在你手裡頭自相殘殺,你在一旁跟看大戲似得,如何?這齣戲可好看?”

天子衝上額角的怒氣顯而易見,寧國公縱然是有幾年沒有看見過文帝的怒氣,但再一次看見的時候,仍舊止不住膽戰心驚。

“臣不敢!臣絕不敢有這樣的心思!皇上誤解了,臣……臣自從到了川貴之後向來是安分守己,就連三皇子殿下到了川貴,將臣手中的兵士換了一撥又一撥,臣也沒吭聲,臣手底下軍士的軍需,也都是最後纔拿到手,臣……”

文帝冷笑一聲,打斷了寧國公:“你是想說你在川貴過的艱難,老三處處擠兌你,不讓你在川貴有立足之地?那老三王府裡頭進的那些刺客殺手又是從哪兒竄出來的?別更朕打馬虎眼,說什麼川貴的局面不穩,有人要暗害老三!”

寧國公這會兒才徹底的慌張起來,他先前曾經對三皇子做的那些事情,他從來沒有想過能瞞住所有人,但也不應該就這樣容易被人挑出來纔是。

“朕再問你一句,你手底下的那隊死士,你是什麼時候偷偷養的,養起來是要做什麼?”

文帝眸子裡頭盡是厲色,在看向寧國公時,再沒有尋常時候的好心性。

“臣沒……”寧國公還想狡辯,可餘光裡看見一個人“噗通”一聲跪倒在他旁邊,他一側頭,眼睛瞬間睜大,“李江……你怎麼會?”

李江也被馮明帶了回來,所以寧國公根本就是辯無可辯。

“說吧!顧仲永這兩年在川貴都幹了什麼好事,既然你是顧仲永最得力的手下,想必你說的話,顧仲永不會再有什麼話可辯的。”

文帝這麼一句話,便足以讓寧國公一頭撞死在乾元殿裡,他太瞭解李江的爲人了,他會重用李江也是因爲李江重情義,可就是這麼個重情義的李江,卻因爲別人待他的一些恩情,將自己徹底出賣掉,這樣的事情,讓寧國公無論如何也不能夠接受。

李江沉聲稟告:“寧國公他開頭的時候心繫川貴百姓,做了許多的好事的,只是在三皇子殿下到川貴之後,纔開始漸漸的有了變化……”

李江一條一條說的清楚明白,寧國公臉上的顏色也一點點的從青轉爲灰,像是臉上所有的神采一瞬間便煙消雲散了,只剩下一個殘破的身子等着文帝的發落。

文帝靜靜的聽着,聽到氣憤之處,忍不住狠狠的瞪着寧國公,他生平最恨的就是拉黨結私,擾亂朝綱之人,當初若不是因爲這個原因,他也不會將衛家一家流放到外,也不會將太子廢黜,這些事情一過,他本以爲朝中應當不會再出現這樣的事情,可偏偏這些事情一再的出現,多到他這個皇帝都應接不暇了。

直到李江溫聲將這些事情都說完,文帝的臉色難看極致,寧國公這才死了心。

“朕原本想饒你一命,可奈何朕的江山社稷不允許,滿朝大臣跟不會允許朕放任你這麼個禍亂朝綱之人存在!”

文帝冷聲傳令,將寧國公收押到了天牢當中,具體的罪狀待定。

這個待定兩個字,就隱含着無數種可能性,雲浮城裡頭看好了四皇子的那些世家,紛紛都後悔不迭,這會兒都不約而同的在自個兒家裡裝鵪鶉,半點兒都不敢上去探聽風聲,更不敢替寧國公說話。

那些掌握了的證據,無一不在顯示着寧國公在川貴結黨營私,以及四皇子在江南幾年來的荒唐。

文帝看着看着,便忍不住全都將那些東西拂到地上,火氣壓也壓不住。

“你看看,你看看這都是些什麼事兒!”文帝一臉怒容,指着地上馮明遞上來的東西,他恨得都想踩上好幾腳,若不是真的看到了這些,他如何能夠相信,從小一同長大的,他一心想要留住一家性命的顧仲永,背地裡竟然做了這麼多擾亂江山的事兒。

趙元德不敢搭話,小心翼翼的將那些摺子拾起來,一一的放到桌案上。

“皇上,您身子進來不太好,太醫吩咐您要少動怒……”

“由得朕不動怒麼?朕也是個人,又不是個物件兒,不知道喜怒!都說皇上息怒,若是這怒氣能夠平白無故的就熄滅,那那些一怒便伏屍百萬的皇帝,就都不存在了!”

文帝氣呼呼的起身便往殿外走,趙元德心中嘆了一聲,連忙擡步跟上。

宮闈裡頭的小路曲曲折折,讓人眼花繚亂,皇帝這會兒心情極差,他所要去的只有一個地方,而那個地方向來是被當做禁宮的。

趙元德一瞧見文帝的方向便知道他的意圖是什麼,雖然心裡頭有意要勸一勸的,可在看見文帝那麼個乾瘦乾瘦的背影時,又覺得無奈,且有些莫名的心酸。早知道會成了這樣,皇上一開始八成兒就不會做那麼個決定,可這會兒再後悔又能有什麼用?

文帝走的很匆忙,直到到了殿外,他才吩咐:“在外頭守着就行了,不用進來了。”

幾乎所有的帝王都極其自負的,文帝自然也不例外,在他手裡頭或者在他的旨意下死了的人不計其數,他從來不怕死人,但也絕不會喜歡死人,只除了眼前這一個例外。

低頭看着水晶棺中躺着的女子,因爲這個宮殿裡頭常年存着冰,所以水晶棺是被凍着的,棺材裡躺着的女子皮膚呈現出一種病態的白,像是生了一場大病似得,長長睫毛微微卷曲,像是下一刻就能睜開眼睛一般。

文帝長長的嘆了一聲,心中有萬語千言,但在看見這個女子的時候,又都不想傾訴了。

“你是不是都不願看見我了?”

隔了許久許久,文帝才說了這麼一句,低低的話語聲,像是怕驚擾到棺中女子好夢似的,壓得極低極低。

往事幾乎被文帝翻來覆去的回憶過不知有多少遍了,那些酸的甜的苦的辣的,若是有個人問起他來,他幾乎都能將發生的年月準確的說出來,並不是記性有多好,實在是他已經爛熟於心。

“朕知道,我知道的,若是你看見我現在焦頭爛額的樣子,也會笑我太不懂御人之道了,可偏偏就是這個御人之道,我總是學不會,母后沒有教過我,父王更不會手把手的教,他一向中意泰王,甚至是瑞王都曾跟隨父王左右,可偏偏皇位落到了我這個除了擔負了嫡子之外,便一無是處的皇子身上,想必父王傳位給我的那會兒,心中也是無奈至極的。”

往事無人傾訴,內心的難過也好,悲傷也好,都沒有一個人能夠傾聽,文帝覺得他即便是在這個帝位,付出的代價,卻也是他無法承受的。

“如今,如今終於到了看着這些小輩的時候了,我才知道父王當初落在我身上的眼神是什麼意思,我才知道當初爲何會這樣艱難,當初又爲何……”

當初的許多許多事情,縱然現在一清二楚了,縱然知道了真相,可到底無濟於事。

“你大約還是很恨我的吧,到現在也不願意在夢裡看我一眼,”文帝低聲苦笑,眼神一直凝視着棺中的女子,多少年了,他前天無意之中掃了一眼銅鏡,發覺他的臉已經變得跟當年父王有八分相像了,“終究還是老了,你說我還能看見你麼?這個世上還能有再來一次的機會麼?當年那些星象書,被你嫌棄的不行,可我卻覺着,若是可行的話,至少還能有一次見你的機會……”

文帝說着,搖了搖頭,眼睛裡頭有些紅血絲,是這幾年來,幾乎沒有一天睡過一個安穩覺的後果。

絮絮叨叨的說了許久的話,文帝終於又能打起一些精神,這才從殿中離開。

趙元德看了眼文帝,不知該說些什麼話可以寬慰文帝,只好垂下頭來,一言不發的跟着。

發落寧國公的旨意很快就被幾個閣老擬好了,因爲證據確鑿,文帝又沒有打算從輕發落,寧國公一家幾乎是落了個滿門抄斬的地步。

淑妃聽說之後,立即便哭着喊着求見文帝,可文帝已經有數月都不曾踏足過後宮了,即便是歇息,也只會到芙蕖殿這樣的地方,根本不會見淑妃一面。

淑妃無奈之下只好求見朱太后,而朱太后這幾日正煩心,因爲朱老太爺的葬禮一過,朱家便再無藉口可以推脫,舉家都要搬回清河縣了,朱太后這幾日正在想方設法的將朱璗留下,至少讓文帝給他在六部安排一個差事。

這會兒聽見宮人稟告說淑妃娘娘覲見,朱太后臉上露出個不耐煩的表情。

“她不老實待在宮裡,來哀家這裡做什麼?四皇子都被皇上責令……等會兒!讓她進來!”朱太后剛要打發了人去回絕,這會兒不知想到些什麼,眼神裡頭光亮一閃,讓宮人去傳。

淑妃進來之後,恭恭敬敬的給朱太后行禮問安,這些日子她一直在自個兒的宮裡頭,因爲執掌六宮的是莊妃,也不是皇后,所以不需要每日到皇后那裡問安,各宮管各宮的事兒,幾乎很久很久都沒有見到其他人的感覺了,當然,這也跟淑妃自己不願意走動有關係。

“太后娘娘,您可千萬要救救四皇子殿下吶!”淑妃一着急,就像是將什麼都忘了一般,求着朱太后救四皇子的這種行爲,實際上根本就不妥當,四皇子這會兒又不是性命垂危,不過是舅家出了事兒,朱太后便是有心想幫一把,也不好明面上表現出來。

果然,朱太后的臉色沉了下來,掃了淑妃一眼:“聽御醫說老四這幾天身體恢復的挺好,便是出門兒騎馬都能夠了,怎麼?他又出了什麼事兒麼?哀家倒是沒聽說。”

一句話就將淑妃的請求打了回去,淑妃一愣,垂下了頭。

“太后娘娘,四皇子殿下他,他沒有跟臣妾的兄長合謀什麼……”

“後宮不問前朝政事,淑妃這是糊塗了?”朱太后自然知道寧國公是因爲什麼纔會被皇帝不喜,纔會被皇帝發落,這會兒既然做出了攤手不管的舉動,索性就將話說清楚,讓淑妃死了這條心。

“可……一個是臣妾所出,一個是臣妾的兄長,無論情理,臣妾都沒辦法不聞不問吶!”

淑妃這話說的情真意切,讓朱太后一下子便想到了已逝的朱老太爺,親人便是如此,自個兒生的跟同一血脈的,是永遠都打斷了骨頭都連着筋的,無論戳哪兒都疼的存在。

“誒!哀家知道你心裡頭苦,”朱太后鬆了口,“這事兒你別急,哀家自有定奪,你且先回去。”

淑妃雖然沒有得朱太后的一句承諾,但想到朱太后這些日子跟文帝的一些爭執,便不敢再多要求什麼,順從的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