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天氣不算好,明明不過七點的樣子,天空就已經黯淡了下去。
唐靜芸單手插在口袋裡,脣角掛着淺淡的笑意,一點也看不出她剛纔還和人狠狠的打了一場。
周詩晨側頭看向唐靜芸,此刻的她依舊是那個清麗的女子,唯有眉宇間還沒有來得及完全掩去的厲色,以及一雙上挑的鳳眸,似乎在暗示着這個女子不同尋常之處。
或許是她盯着她的時間太長了,讓唐靜芸忍不住回過頭來,露出些許疑惑,“這是怎麼了?”
周詩晨勾脣,“沒有。”說着收回了視線,看向那邊警車環繞的方向,似乎還能夠隱隱看出一些人在爭執的樣子,笑道,“想不到啊,在滬市裡囂張了那麼久的魏家兩兄弟,也會有這樣的時候。”她的眼眸深處閃過諷刺。
她其實比很多人都看的透,只是懶得說出來而已。
“是嗎,我倒是覺得,這就應了一句‘不是不報,時候未到’,”唐靜芸淡淡的接口,哼,魏家。然後又是忍不住一笑,這侯靖文果然是個聰明人,按照這出警的速度,這警察估計是侯靖文接到電話後就打出去的吧?她不得不懷疑,其實侯靖文也在盼着這一個機會呀。
呵呵,我們的唐靜芸同學,她不知道自己已經真相了!
“走吧,這裡已經沒有什麼好看的了。”又在原地等了一會兒,唐靜芸終於出聲,對着一旁的周詩晨擡頭示意,“一起走走?”
“我的榮幸。”周詩晨笑着點點頭,跟着唐靜芸一起離開。
而事件中心的那些人,都沒有發現邊上離開的這兩個女子。他們現在所有的注意力都在裡頭魏家少爺和侯家少爺的矛盾上。只是,又有誰知道,這其實不過是剛纔離開的女子之一一手主導的呢?
所以說,老祖宗告訴我們,“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其實是非常有道理的。
“唐靜芸,有沒有人告訴過你,你其實很特別?”周詩晨側頭看向唐靜芸,細細的觀察,她發現唐靜芸的嘴角幾乎時時都帶着平和的笑意,也不知道是她的本心如此,還是一張最真實的面具?不過看過唐靜芸那乾脆利落的身手後,她覺得,八成是面具!
唐靜芸詫異的眨眨眼,“噢,有啊!”
“誰?”
“你啊,你剛纔不是告訴我了嗎?”唐靜芸笑眯眯的對着周詩晨擠了擠眼睛,滿眼的戲謔。
周詩晨啞然失笑,這個唐靜芸還真是有趣,在她身上你永遠都看不透,彷彿下一秒她總能夠有出人意料的地方。
“你真是一個隨性的。”她中肯的道。
“謝謝,我也這麼覺得。”唐靜芸誠懇道謝,隨性不好嗎?她就覺得很好啊。她也不缺太多的東西,反正對於她來說,這一世的生活已經太美滿了。
“有時候,我真的很羨慕你啊,不,與其說羨慕你,不如說我羨慕那些無拘無束的人,”周詩晨忍不住彎了彎脣角,“看,是不是很矯情?估計你也猜到了,我爸爸就是滬市的市長。不知道有多少人要羨慕我含着金湯匙長大的我,可是我卻一點都看不上。”
“這沒有什麼好奇怪的,”唐靜芸笑了笑,“每個人都會嚮往自己得不到的東西,等到得到了,纔會發現其實那東西並沒有你想象中的那麼美好。”
周詩晨轉頭看向唐靜芸。
唐靜芸扯了扯嘴角,眉宇間罕見的流露出幾分惆悵,“可是,爲了得到那些你曾經嚮往的東西,你會發現自己已經放棄了太多,毀壞的太深。越是對自己狠的人,越是連條後路都不會給自己留。因爲她不會容許自己後悔。”她目光直直的盯着周詩晨的眼睛,“你看吶,既然連後路都沒有了,那麼就只能一心往前走,哪怕發現那條路並不好。”
“那你後悔過嗎?”
“呵,自己選的路,就是跪着也要爬完。”唐靜芸淡淡一笑,眉眼裡依稀可以看見幾分周詩晨看不懂的東西,似乎有些悸動,可是又看不透她的複雜。
唐靜芸笑着拍了拍周詩晨的肩膀,“凡事三思而後行,一定要三思,你和我有點像,因爲你不會給自己留後路。”
唐靜芸在和周詩晨講話的時候,想到了自己前世所做的那些事情,唐家,權勢,野心,登頂,翻雨覆雲,她從未給自己退路,從決定想要爭奪唐家以後。所以,哪怕後來偶爾對唐家那些血脈親情的悸動,偶爾午夜夢迴,未嘗沒有想要留住那份溫暖的心。只是正如她自己說的,這世間沒有回頭路。
唐靜芸覺得她看周詩晨有點熟悉,因爲這個女孩身上,她看到了一種不羈的性情。可是,有舍總有得,她不希望周詩晨將來後悔。
周詩晨眼中閃過若有所思,似乎有點懂,又似乎並沒有懂,這大概也只有她自己明白了。
兩人笑着走出飛雨坊的大門,在門口和一輛低調的小車擦肩而過。
唐靜芸眼尖,透過那車窗,隱隱看到一個有些面熟的中年人臉龐一閃而過,眉頭悄悄的動了動。
她看向對方的時候,對方似乎也正好和她的目光對上,兩人的眼神隔着車窗對視了一眼,然後都若無其事的移開了。
侯靖文。唐靜芸在心中默默的唸叨,原來是他。
小車內,侯靖文坐在後座上,神色嚴肅,目光中透着幾分慎重,這一次可是他翻身的機會。不由將目光投向窗外,久聞飛雨坊的大名,卻從來都不曾見過。
只是卻不期然的撞上了一雙狹長的鳳眸,鳳眸裡帶着幾分笑意,只是在沉澱在眼底的卻是一片深邃,讓他罕見的覺得這個小姑娘很有意思。
車子快速開過,他很快就將目光移開,心思也轉到了馬上就要解決的事情上面,嘴角不由緩緩抿起,繃成一條凌厲的直線。
唐靜芸低頭笑了笑,掩飾眼裡的那抹精光,然後淡笑着和周詩晨走過街道,街道兩邊倒是頗爲喜慶,看樣子是爲了迎接馬上就要到來的國慶。
周詩晨踢了踢腳下的石子,輕聲道,“我其實真的很羨慕那些普通的人家,有爸爸,有媽媽,家裡不用太有錢,每天都能夠在一張桌子上吃飯。”也不知道爲什麼,周詩晨突然有了傾訴的慾望,那些埋藏在心裡的希冀,從來都不曾跟人講過的念頭,突然希望有人能夠傾聽。
“我媽媽在我上小學的時候就生病去世了,我爸爸那時候一心撲在仕途上,整天忙的連睡覺都不夠了,怎麼有空來顧忌他這個女兒?我每天回家看到的就是空蕩蕩的屋子,屋子有保姆,可保姆身上沒有媽媽和爸爸的味道;桌子上總是有很多普通人家吃不上的菜,可是空蕩蕩的八仙桌上,只有我一個人趴在那裡吃飯。”
“別人都說我爸對我好啊,我媽去世後,他爲了不給我招惹麻煩,連個後媽都不找。”周詩晨聲音裡帶着幾分諷刺,“人家都說憑藉我爸的身份地位,想要再娶個老婆別人都趕着上。可是,我看他不是爲了我不找,是自己根本就懶的找!”
連親生的女兒都能夠不放在心上,找個老婆那得多麻煩?要是分了他在仕途上的心,那豈不是要了他的命?
周詩晨的嘴角露出嘲諷的笑容,她一直覺得自己的生活真的很可笑,她纔不在乎自己是哪個大官的女兒,她只想要一個爸爸!
唐靜芸是個很合適的傾聽者,對於周詩晨的話,她一個外人不好做出什麼評價,只能說,每個人的觀念都是不一樣的。
都說貧賤夫妻百事哀,如果周詩晨生在貧苦的家庭裡,她或許就會覺得,父母整天爲了錢財、爲了生計爭吵,那樣的生活更痛苦。如果連溫飽都做不到,那麼哪裡還有閒心去抱怨其他的東西?
可是,也不能反駁她,因爲她確實只是想要一個父親的關懷而已。
周詩晨也不管唐靜芸說不說話,她其實就是想要找個人和她說說話而已。以前滬市沒有,現在好不容易碰上了一個唐靜芸,就忍不住多說了幾句。或許是因爲唐靜芸身上那種超出同齡人的成熟,會下意識的給她一種安全感。
斷斷續續的講述中,唐靜芸大致也明白了周詩晨家裡的情況。對於周市長這個人,唐靜芸沒接觸過,不說什麼評論,不過,作爲一個父親,他似乎是失敗的。
兩人聊聊講講,周詩晨的臉上也恢復了平靜,“其實他小時候對我很好的,我還依稀記得他給我當馬騎的時候,很喜歡逗我玩,每天下班都會抱抱她。”只是,後來一切都變了。
唐靜芸輕輕的拍了拍她的肩膀,無言的安慰着她。
在周詩晨平淡的外表下,其實也藏着一顆敏感的少女的心。只是她似乎並沒有唐靜芸那麼強大,只能困窘於內心。
“你看那裡,有個帥哥。”周詩晨輕拍唐靜芸的肩膀,輕笑道,“他一直都在看你。”
然後她就驚訝的看到了唐靜芸的變化,她眉宇間的冷厲瞬間就化爲了一汪柔水,整個人都呈現出柔和的樣子。
“嗯,他在看我。”唐靜芸勾起脣角,對着那邊的男人眨了眨眼,然後笑道,“有人來接我了,我要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