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施一大早起來就覺得眼皮子直跳,
‘左眼財、右眼挨,咱左眼皮嚯嚯地跳,一定是要發橫財嘍!’施施剛裂開嘴角,突然想起外婆說過的男左女右,看手相如此,用眼皮跳占卜吉凶是否也是一個邏輯?
施施慌忙從靴子筒上的那圈白毛上扯下一根絨毛,對着銅鏡小心地貼在自己左眼皮上,這招也是外婆教的。
‘白跳,白跳,災難就免了。’施施老神在在地念叨着,以前她是不信這樣迷信的東西的,但自打自己在太湖溺水魂穿到這個古老的時代,就沒有什麼奇談怪論不能相信的了。
前天吳王殿下帶領吳越聯軍北上攻打齊國,姑蘇城的四個城門便緊閉起來,城裡的人不許出去,外面的鄉人也進不得城裡來,戰爭期間沉悶的低氣壓讓酒樓的生意格外地慘淡。
但是就算沒有客人來酒樓用餐,膳房的準備工作還是得按部就班地照做地。
施施小跑着來到膳房的時候,高總管正在膳房裡來回地踱着步子,看着菜筐裡焉了吧唧的幾把青菜嘆氣,“莊子裡的管事進不了城,這菜……唉,要是有客人上門,都整不出一桌像樣的菜式!阿青,你去街市口的乾貨店進些乾貨來,揀上等的鹹魚昆布之類的菜品各買十斤。”
“是,小人這就去。”
阿青解下麻布圍裙,施施急忙衝出來,“高伯,讓我和阿青哥一起去吧,他一個人也拿不了那麼多食材啊。”
一天到晚除了在廚房做事就是回竹園睡覺,要義不在,連個說知心話的人都沒有,悶死了!
老夫人雖然提過讓施施去後園裡跟她做伴,但是施施一看到綠萍和紫菱那幾個丫頭望着她又嫉又恨的眼神,心裡就很不自在,寧願在膳房裡和一身油膩的廚子混在一起做粗活,也不想跟那些個滿肚子閨怨的女人勾心鬥角。
高總管連忙搖頭:掌櫃的臨出門時可是一再交待,一定要看護好阿施這個丫頭,雖然不知道這女子是什麼來頭,但是高總管隱約猜到掌櫃是相中這姑娘了……
“川子,你跟阿青一起去進乾菜!阿施啊,你若是悶了,就去後園轉轉給老夫人請個安……兵荒馬亂的年月,你一個姑……咳,不宜出門。”
“高伯——”施施扁扁嘴,“咱就是想出門透透氣嘛,人家來回春堂這麼久,就出去買過一回菜,算是見景了……”
聽她說得可憐,高總管有些猶豫了,他也有個像施施這般大的女兒,嬌生慣養的,只會繡繡花縫個小荷包啥的,哪做過施施幹過的這些粗活?
那邊阿青開了口,“總管放心,我和川子守着阿施,乾貨店離這酒樓大門不到一里路,這裡大聲說話,那邊順風就能聽到,我們買到乾貨馬上回來,不會出岔子的。”
阿青和川子都是回春堂年輕一輩的高手,聽他這麼說,高總管便放心地揮揮手,“快去快回啊。”
施施喜笑顏開地跟在阿青後面跑出酒樓,川子在後面揹着大竹簍;阿青回過頭看看施施眉眼彎彎的樣子,一向嚴肅的面孔也破冰而笑,嘴角勾起一縷春風。
街上的行人不多,因爲青壯年男子多數被徵入伍的緣故,街上來往的行人以婦孺居多,面色都不怎麼好看,叫賣貨品的聲音多半顯得有氣無力,施施嘆息:不管是哪朝哪代,戰爭的得益者是勝方的王者,而受害者卻是雙方的平民百姓!
三人沿着中心大街往南走,走了一刻鐘便看到一家乾貨店的木牌匾,未進門便聞到鹹魚和蝦醬臭哄哄的捂包味兒,施施站在門口捏着鼻子不肯進去。
“川子,你和阿施在門口等我,我進去選幾樣馬上出來。”阿青知道女孩子都愛乾淨,也不欲施施進去聞那些濁氣。
施施和川子在門口等了一會兒,聽到裡面傳來阿青和乾貨店老闆爭執的聲音,原來是城門關閉的緣故,乾貨的價格比之前翻了一倍還多!
“川子哥,你能說會道地,快去幫阿青哥殺殺價!”施施推着川子進去。
“那你就在這門口等着,別到處亂跑啊。”川子剛進去兩步,又不放心地回頭交待施施。
“我省得!”施施嗔笑着揮揮手,自打她是女子身份的消息暗暗在回春堂傳來,膳房裡的同事們待她莫名地客氣起來。
阿青正在往揹筐裡裝菜,見川子進來,急忙往他身後望去,“阿施呢?”
“她讓我進來幫你……”
他話沒說完,只見阿青把手中的鹹魚一丟,拔腿就往外跑。
“她就在門口等着,至於麼!”川子嘀咕着跟出來。
一出門他呆住了,只見阿青正勢若瘋子一般抓着一個路人,“快說,剛纔在門口那個藍衣服的小哥兒去哪裡了?!”
路人連連擺手,“我剛走過來,什麼也沒看到!”
川子也慌了,阿施說好就在門口等着的,不過是一眨眼的功夫,她怎麼就不見了?
阿青忽然騰空而起,跳到中心大街的對過,那邊店鋪的門口擺着個陳列貨品的木案,案後的小販見阿青過來,急忙抱起錢箱就往身後的房裡跑,阿青衝過去,揪住那人的後領。
“不想死的話,快告訴我剛纔乾貨店門口發生了什麼事?!”
小販看着阿青凶神惡煞的一張臉,嚇得呼哧了一陣才說,“剛纔過來一個……騎黑馬的男人,馬也未下,就一掌拍向店門口那、那孩子的脖子……將他扯上馬,往南面跑了!”
川子跟過來也聽清楚了,頓時驚得面孔煞白,“阿施讓壞人擄走了?青哥,怎麼辦?”
阿青深吸了口氣,“你快回堂裡報信,我先往南面追,路上會留暗號!”
說着他瞅着路邊拴着一匹老馬,一提氣躍上馬背,拉下拴馬柱上系的繮繩,兩腿一夾馬腹,老馬一聲嘶鳴向南路奔去!
“我的馬……哎——”店主大聲喊叫起來,川子正小跑着回過頭來,“放心,我們回春堂自會還你馬錢!”
店主一聽‘回春堂’這三字,頓時不敢吱聲了。
酒樓主事的黃伯和膳房高總管聽飛奔回來的川子說,阿施在乾貨店門口被人擄走了,頓覺大事不妙!當下派出大部分人馬去搜尋施施的蹤跡。
黃伯是回春堂之中除了要義唯一一個知道施施真實身份的人,他不敢耽擱,親自跑去王宮外求見正在世子宮守護姬友的夜華將軍。
此時回春堂裡亂做一團,而吳王宮的蓮月宮裡,清夫人的房裡,侍女宮人們也跪了一地,向來賢淑溫良的清夫人正歇斯底里地笑個不停,侍女們從沒見過她失態到這種地步,不敢向前勸慰,一個個伏地不動噤若寒蟬!
“姬夫差……我自舅父家與你初見,便將一顆癡心相繫,這五年來忍受多少寂寞和其她夫人的冷眼,只求你心中有妾身一席之地……你竟如此待我——”
清姬絮絮自言着哭哭笑笑,突然伸手把桌上的一包補藥連同茶具掃落在地,自己也因怒氣上頭,驀地暈了過去!
“夫人!夫人!”宮女們慌忙爬起來去扶清姬……
今天一早,清姬喝了半碗蓮子羹,突然覺得噁心欲嘔,侍女慌忙要請疾醫來爲夫人請脈,清姬聯想到她的月事已過了近一月未來,雖然她素來體弱,月事不準時是常有的事,但是加上這晨吐的症狀……
兩月之前,吳王殿下與她歡好過一晚……清姬蒼白的臉上難得上了一層紅暈,“蕊兒,不必去請陳太醫,你和阿祥去前宮找表哥要塊出宮的腰牌,到城中找位開醫館的老疾醫來。”
蕊兒和阿祥雖然不懂得清夫人此舉之意,但是立刻應諾去宮外尋醫。
清姬自有她的主意,君夫人宋季子離世後,後宮是衛夫人代爲掌管,現在吳王不在宮中,若是她真的有了身孕,也不能讓衛左媵知曉,免得這個妖婦對她生了禍害之心……
一個時辰之後,蕊兒從宮外尋來一位白髮蒼蒼的老疾醫,老疾醫聽說是進宮爲貴人看病,先是不肯,後來.經不住阿祥威脅利誘,只得戰戰兢兢地跟來吳王宮。
蕊兒領着老疾醫進了蓮月宮的明堂,房裡只留兩名心腹侍女,清姬在紗幔內伸出手來請老疾醫把脈,老疾醫請了兩隻手的脈息,確定準確無誤之後纔敢開口,“這位貴人患的是脾胃虛寒之症,胃氣不足,膽汁上逆,以致於飲食不能正常運化……”
清姬頓時眼前一黑,“不是喜脈?”
老疾醫一頓,非常肯定地說,“貴人的脈弦而促,系肝氣不舒,應該有月事不暢的症候,而且觀貴人之指甲,可能是常服涼性補藥之故,造成宮寒血虛、極難受孕。”
清姬愣住,“我不曾服過涼藥,雖用補品,卻也都是紅參、紫芝等溫性之物……”
說到這裡她心裡沉下去,也不顧合不合禮,一下子掀開紗簾,“蕊兒,去把我常用的補藥拿一包來給老先生瞧瞧!”
老疾醫一見清姬的真容,更加確定剛纔的診斷。
蕊兒拿來一包清姬每天必服的補藥給老疾醫看,老頭兒仔細地挨樣瞧了瞧:的確是一些大補的珍貴藥品,若是每天服用這些物事煮的藥湯,病人斷不該有如此恍白的臉色……
疾醫拿起一片當歸在鼻下聞了聞,又伸舌尖嘗一嘗,臉上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他張了張口卻什麼也沒說。
清姬早從他的臉上看出紕漏,“老人家但說無妨,出了此門,無人知道您曾來過此地。”
老疾醫到底還是醫者慈心,他想着自己無意窺得這宮中秘聞,定是難保活着走出宮門了,索性說出實話,“這些藥恐怕是……事先用別的藥湯煮過,又曬乾配製的。”
清姬聽不明白,“您是說?”
老疾醫無奈拱拱手,“草民經常爲大戶人家配製絕子湯,因此熟悉此類草藥的氣息和澀味……這些當歸和黃芪恐怕是用斑蝥粉和茄花等物熬煮過的……”
“絕子湯?斑蝥粉?”
這些補藥是宮中醫師親手炮製……到底是哪一個吃了雄心豹子膽,居然下藥令她終生無子?!
她是堂堂當朝相國的外甥女,伍相國乃是吳國之擎天巨柱,誰敢?!宋季子?衛夫人?
不,她們的手還伸不到前宮上醫堂……唯一的可能只有……吳王殿下親自下令!怪不得,後宮身份最高的三位夫人都懷不上子嗣,姬夫差他,根本就不需要她們爲他生育兒女!
清姬揮揮手,讓侍女帶老疾醫出宮,自己神情木然地坐在榻上,良久,她歇斯底里地笑了……
當她清醒過來的時候,侍女跪在牀前向她稟報,“夫人,伍將軍聽說您暈倒了,帶了疾醫來看您,就在明堂裡候着。”
清姬點點頭,“讓表哥一個人進來,你在門口守着。”
蕊兒驚訝地擡起頭,看到清姬陰沉沉的臉,連忙把頭低下,“喏。”
伍封大步流星地進來,看見清姬的臉色,向來冷酷的冷麪人立刻冰雪消融,痛惜之意溢於言表,“表妹,你覺得身上怎麼樣?好端端地怎麼會暈倒?”
清姬不願多說,“表哥,舅父一向可好?”
“父親身體安康,對了!那個令你生厭的越女施夷光果然不在湖心園!”
“噢?表哥在哪裡見過她?”清姬馬上有了精神。
“她躲在要義開的那個酒樓裡,現在麼……”伍封冷笑一聲,“興許已經被丟在城外的亂葬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