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施和春杏坐在馬車上一路顛簸,終於到達一個可以暫時休憩的鄉村石橋邊,姬軒下令侍衛們在此地飲馬,休息一刻鐘。
春杏覺得馬車在減速,伸手撩開窗幔,剛剛睡醒的施施順着她打開的窗子向外探去:看到這時天時已至午後,太陽已經西斜遠遠地照着,天也不那麼澄澈了,變成了冷冷的灰白色。
官道前方是一條截斷前路的河牀,有石橋橫貫於河面,路邊是生出新葉的垂柳,嫩黃的顏色足以入極悅目的畫卷,有與綠葉近乎同色的幾隻鳥兒從葉煙中竄出來,唧唧咕咕地喧鬧着直衝天際,漸漸飛遠了,只剩下侍衛們吆喝坐騎下河飲水的聲音。
姬軒坐在馬車上急躁地扭來扭去,很想去施施那輛馬車上和心上人說句話,最好抱在懷裡摟着細腰貼着小臉慢慢地說……想到施施眉眼彎彎的嗔笑、嘟起小嘴的薄怒,還有伏在他懷裡呼吸加重的情動時分……姬軒突然傻笑了兩聲。
在一邊靜坐着吐納內息的要義涼涼地提醒他,“主上,車前車後的侍衛有一多半都是裴揚將軍的心腹呢,微臣可不敢保證他們都如暗衛一般對主上忠心無二,若是讓有心人知道後面馬車裡坐的不是重傷的侍衛,而是——”
“別嘮叨了,我知道!”姬軒煩悶地踢了一腳要義,“你年歲大了,越來越嘮叨,怪不得人常說,獨身的老男人會越來越陰沉。”
要義一口氣沒衝到正經位置,差點兒走火入魔,他一把抄起木案上的銅壺,對着壺嘴裡‘咕咚咕咚’猛灌了幾口淡酒,把騰騰燃燒的怒火壓了回去,沉吟了一晌終於還是憋不住氣,“主上,您不是想做諸侯霸主麼?”
姬軒哼了一聲,“這是自然,我本姓姬,把天下都收入囊中也不爲過。”
“主上既然胸懷天下,將來不知要有多少美色奉到主上的面前任君採擷,何必要跟微臣這麼可憐的光棍漢子爭阿施這樣的村姑野女?”要義拐了彎低聲下氣地勸說姬軒。
姬軒警覺地道,“怎麼說爭呢?阿施本來就是我的,若沒有她,我要這個天下又有什麼意思?”
要義沒想到他對阿施用情如此之深,一時間也僵住,連本來想要說出勸他割愛的條件都說不出口了,削瘦的面孔瞬間變得蒼白。
姬軒也有些不忍,伸手攬住要義的肩頭,“表哥,我想好了,以後不管哪裡獻上的美人兒,我都讓人送到你府上任你挑選,你挑剩下再分給其他臣子好不好?”
要義撥開他的手悶聲道,“這世上有第二個阿施這樣的姑娘麼?你找來給我。”
姬軒呆呆地想了想施施的好處:
會做菜做點心。這不稀奇,像他和要義這樣的男子還不需要自己的妻子下廚沾染一身的油煙氣。
她懂詩文通器樂。這也不特別,大周的貴族女子多才多藝的有的是,哪個世族貴女不是從五歲開始就修習詩書禮樂?
阿施長得美麗,眼睛大大嘴巴小小……嗯,吳越是出美女的地方,單論五官,清右媵不輸於她,論身材麼,阿施並不算妖饒,胸前兩隻小兔子還有待於培育……
說爲人妻室應有的溫順賢良、大氣容忍,阿施恐怕一點邊兒也不沾的,姬軒早就看出施施是個大號醋罈子,成親之後,恐怕不肯讓他再碰到其他女子的。
但是想到施施那份與世無爭的淡然,那份天真率性的氣質,世上獨一份的嫵媚可愛,清新得如同春季裡滿山遍野的白色扶桑花,給人以希望的美好撲面而來,任誰也無法移動看到她笑容時的那種心醉神迷……所以,爲她捨棄春光之中的亂紅俗豔,是值得的。
更奪魂的是那對亮晶晶地、彷彿秋水長空一般明淨的黑眸,他越看就越想永遠沉溺其中,永世不願清醒,他無法想像自己還能再過沒有她在身邊的日子。
“她到底有什麼好呢?讓你我兄弟爲她幾近反目?”
姬軒蹙眉自言自語道,不待要義回答又自語道,“若是知道她的究竟‘好’在哪裡,如果能找到可以代替她的女子,我何苦要這麼一個被越人賦予特殊使命的貢女終生相伴?”
馬車重新上路,施施靠着坐榻的毯子朝車外看,太陽下山的速度極快,晚霞把半邊天染成了金豔豔的紅,漸漸的金光淡了,這紅色就變得黯而無味起來,施施突然有些腹痛,痛得雖不厲害,卻讓心裡瀰漫出想哭的淒涼滋味。
咳,在這種幾十裡不見人煙的地方,總不能要求三虎停車給她找個疾醫來吧,上次在楚界的山中遇到伏擊的一幕還時時浮現在腦海,她可不能給姬軒要義他們再添麻煩。
施施彎下身子,下巴抵在膝蓋上,左右手互相按揉着手腕上的內關、外關穴,過了一會那種怪怪的腹痛就痛得輕了:興許是飯食不夠溫熱,傷了腸胃吧。
直到夜晚時分才趕到一座城池,城門已經關閉了,施施看不清城門上方那兩個篆字寫的是什麼,便打了個呵欠和春杏一樣戴上遮面的黑紗斗笠,準備隨時接受城防兵打開車門檢查。
但是前面的馬車的兩位少爺並沒下車與城防兵交涉,只是在城樓上的衛兵大叫了聲下面來的是‘什麼人’之後,要義的手伸出車窗,把一個金牌之類的東西隨意一擲,就丟到城樓上一個哨兵的懷裡。
那人只見金光一閃,立馬把東西捉在手心,看了兩眼便大驚失色地去稟報今晚當值的軍官。
過了一刻,城門吱呀呀地打開,當值的城防軍官帶着幾名手下躬身叉手行禮,“恭迎義信君殿下!”
要義探出頭讓兵士們免禮,馬蹄得得、角鈴叮噹,一隊人馬進了吳地南部的這座較老的城池,城門在他們身後轟然關閉。
施施和春杏面面相覷:原來要義的身份比軒公孫要高些呢,須知‘殿下’這兩個字是大周王子或是諸侯君主才能匹配的尊稱。
要氏在本城也有設的酒樓館驛,阿青在前面帶路,直接把人馬帶到城中地帶的回春堂驛舍,驛舍管事早就接到要公子的飛鳥傳書,一干員工正在門廳裡焦急地等候,見主子的馬車到了,趕緊上前幫着牽馬。
該帶路的帶路,該送膳的送膳,一刻鐘的功夫,上百人的一隊人馬極快地被安置到後園的幾十個客房,無一人喧譁和聲張。
姬軒洗淨手,坐在客房的榻上,看着夥計們須臾之間擺了滿桌熱氣騰騰的飯菜,然後悄無聲息地退下把門關好,他讚歎地瞧着要義,“你的手下精幹程度,勝過本王的衆多悍將啊。”
“他們再能幹,也都些蠅營狗苟的生意人,跟主上那些做大事的人沒得比頭。”要義喝着蜜漿,對着桌上精心烹製的菜餚毫無興致,他眼前還晃着施施下馬車時弓着腰身、腳步浮飄的身影。
施施喝了碗熱乎乎的羊骨湯,簡單梳洗一下就睡了,肚子痛得不太厲害了,只覺得腰身痠痛,一夜翻來覆去地睡不安穩,春杏頭一次坐着馬車走遠路,有些暈車的樣子,顧不得照料施施,倒頭在榻上就睡得死死地。
下半夜施施終於睡熟了,後來朦朦朧朧地聽到窗外有人走來走去的腳步聲,一看外面射進的亮光,原來天已大亮,春杏已不在身邊,她蓋的毛毯已折得端端正正,想必是去淨房洗手去了。
腰身還是疲乏無力的感覺,施施撐着坐起來,覺得下身有些不適,忽然想到什麼一骨碌從牀上爬起來,“啊——啊——”
姬軒和要義早已起身,站在樓臺上一邊敘着話兒,一邊聽着施施這邊房裡的動靜,只等她起來用過早膳又得爭分奪秒地出發了。
忽然兩人聽到房裡傳出施施的慘叫聲,兩人同時一驚,飛地撲向施施所在的那間房門,只聽‘砰’地一聲,那扇木門被兩人踢得粉碎!
施施正盯着雪白的織錦牀巾上被自己弄髒的一片,沒想到門口一聲巨響,又把她嚇得差點再次尖叫。
“阿施,怎麼回事?”
姬軒先是看到施施只穿着睡袍,衣帶鬆垮的模樣,又見她慌慌張張地兩手向後捂着自己的臀部,那牀上……
要義看到白色牀巾上的那一小塊殷紅,怒喝一聲,“阿軒,是你乾的?!怎麼可以半夜裡對阿施用強?!”
“我……”姬軒張口結舌一陣終於說出口,“我整夜和你睡在一起,哪裡出過房門?”
兩個人男人兩聲質問施施,“是誰?!是誰幹的?!!”
施施‘哇’地哭了,她倒不是嬌氣,只是覺得被男人看到自己這種狼狽不堪……不講衛生的樣子很丟人,“是我……我又不是故意的……嗚——人家是第一次嘛……沒經驗……”
姬軒撲過去晃施施的肩膀,“我知道你是第一次!是誰?到底是哪個男人乾的?!我要劈了他!撕成碎片!”
施施愣住,後知後覺地明白姬軒吼的是什麼,頓時涕淚交加、大雨磅礴,“你們這些齷齪男人,想、想什麼呢?俺是……第一次來……癸水,沒準備……東西,又不是故意、故意弄髒牀巾......嗚——”
姬軒一臉黑線,訕訕地鬆了手,回頭看看要義,他早就恢復了正常的表情,用一種貌似‘吾家有女初長成’的欣慰眼神看着阿施,倒是他這個早就娶過妻、生過子的男人顯得沒見識起來。
“莫哭啊,阿施,方纔是我想偏了,莫哭……”施施扭頭不理他,坐在牀沿上又羞又氣地抽抽嗒嗒地抹眼淚;姬軒看着要義在一邊興災樂禍的樣子就有氣,“呃,阿義,你去準備阿施要用的東西來。”